坚硬的幽灵
2014年11月2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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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丙卿(教师)
  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是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若是从他1963年出版第一部小说《诉讼笔录》说起,这项荣誉似乎来得晚了些。不管是针对“小说”、“写作”,还是针对“人”、“生命”和“现实世界”,甚至针对所有的语言、表达、意识、社会现象,《诉讼笔录》都可谓惊世骇俗。
  “亚当同时出现在市区的各条街道上,出现在一家沉浸在黑暗中的公园前,出现在一个葬狗的公墓前,出现在一座在巨石中錾凿而成的大门下,他有时沿着两旁长着树木的小径行走,有时则在大教堂的石阶上静坐。”
  小说主人公亚当——被从伊甸园逐出的人祖,又一次离开家园——与其说是出走,不如说是自我放逐。他成为一个流浪者,也就成了一枚沙砾,一粒尘埃,一缕幽灵,却以自己的呼吸、行走、言语、写字、喝啤酒、吃巧克力,甚至通常被称作恶行的偷窃、虐杀(尽管对手不过是一只白老鼠)感觉着自己:坚硬地存在,坚硬而普遍地存在。
  相承于对“城市”的拒斥与逃离,是对“洞穴”的向往和追索。亚当超越了感官的界限,不管根根管道和砖砌烟囱,不顾电视天线和窗口灯光,不看楼房的墙壁,也不瞧小花园的灌木丛,“如果有心剥去遮盖着这一切的外表,就可以发现千万个洞穴,在洞穴深处,蜷缩着人类”。
  这个蜷缩着人类的“洞穴”几近柏拉图《理想国》里的“洞穴”,这是一个纯封闭的洞穴,不会有任何来自外面的光,也没有人胆敢把外面的光亮引到洞穴里,因为“炫目的火光会使他感到刺眼的痛楚,使他看不清原先已经习以为常的影像”,也就无法适应由来已久的生活、规范和准则。科学的飞速发展,把人类推入专业领域的条条隧道之中。人们掌握的知识越深,就变得越盲目,既无法看清世界的整体,又无法看清自身,也就越来越无所适从。在躁动与惰性并存、慵懒与暴戾杂陈、精细与粗野相争的喧嚣尘世,洞穴这个曾经的逼仄幽暗恐惧之所,成为安详梦幻美妙向往之地。莫非洞穴才是人类最后的堡垒?如此说来,亚当无疑是他所属种类的唯一幸存者——人祖亚当又回到了原点,但是双脚所踏已非伊甸园:生命树早已伐尽,代之以钢铁丛林,滋润这个园子的河道,再不是汩汩清流,而是污染物横溢、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浊浆。
  “我们大家都一样,都是兄弟,嗯。我们有着同样的肉体和同样的精神。”街头讲演之后,亚当被送进精神病院。自然地,我们看到了尼采,哲人尼采的身影,那天,踽踽独行的他抱住被车夫棍棒抽打的马的头颅大哭,“我的受苦受难的兄弟……”接着被送进精神病院。
  在这里,世界一下子变得单纯,宁静,不再有浮华喧闹,不再有乱象纷扰,不再有无止息的攻讦争讼。他——亚当,也许还有尼采,“觉得它还相当面善,相当亲切,总而言之一句话,让人心里踏实。”“他身不由己地进入了传说的天地,非常惬意,暗自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漂亮的房屋。清凉,洁白。他思忖自己多么幸福。”
  可是,人类孜孜矻矻、攻坚克难、百折不挠、坚韧不拔,不遗余力以求之,就是这个归宿吗?还是聆听亚当的诫言:什么是一切的顶点?那就是以存在而存在。所有生命都微不足道,它们只不过是幽灵。虽微不足道,却坚硬地存在,始终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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