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园里的嘎斯灯
2015年01月1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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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宗仁

  上世纪80年代初,包产到户。一过了处暑,果农们便开始搭窝棚,照看果园,说白了就是防盗,保住丰收的果实才是他们最迫切的任务。倘若哪个不识相的跟他们讲要相信天下无贼,果农会在心里骂他:“扯个鸟淡,丢了你赔?”在他们的心理,根深蒂固的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古训。毕竟,儿娶女嫁,买房置地,一家生计全在果园,马虎不得。
  窝棚是这样搭建的:先寻一个冲要之处,把四根檩条两两相叉,交叉处用铁丝固定,底根斜插进泥地里。插好后,上边两个交叉点搭一根比较粗壮的木头连接起来,这相当于房屋的大梁了。大框架完成了,高矮以坐着舒服为宜,加四根横木固定,横木上放块门板算是床了。四个堵头,南北的叫窗,用艾草或者苫草打结填实,中间有细木棍,连结支撑,外边覆以塑料布遮风挡雨;东西的叫山墙,通常一边是死的,一边是活的,也就是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窝棚就算搭建完了。看似简陋,它却是个避身场所,在果农们的眼里就是个安乐窝了。
  安乐窝有了,照明是头等大事。拉电是奢望,当时的果农压根就没有拉电的意识;点蜡烛太贵,不划算。火油灯,一灯如豆,而且怕风,一吹就灭,嘎斯灯就在这种情况下闪亮登场。如今难觅踪迹,35岁以下的人鲜有能识此物者。它是铁做的,外形酷似塔,很高很沉。烧嘎斯石照明,蓝荧荧的火苗很亮。
  在我看来,点嘎斯灯至少有四样好处:第一、经济,一个子不费。邻村有个嘎斯厂,嘎斯堆积如山形同废物,任你取用分文不收;第二、抗风,即使把果树枝吹得乱摆的风也奈何它不得;第三、照明的时间长,瓦斯的量足够,能烧一宿;第四、光线好,高灯远亮嘛。静谧的夜里嘎斯灯一闪一闪,最宜于三件事,一看书、二下棋、三饮酒。寻一本喜爱的书,灯下一个人静静地看,想想都让人艳羡不已。其二,三四棋友,志同道合,快马子壶一烧,大把的茉莉花一放,提神醒脑,正所谓寒夜客来茶当酒。摆擂台、放浪形骸,杀上一宿,老夫聊发少年狂,亦是人生一大清乐。
  此二道毕竟太雅,农村中好此道者不多。我就一凡夫俗子,就好口腹之欲,那也无妨,德不孤必有邻。主人一声招呼,今晚过来,客人心领神会,主人今晚可能有硬菜。于是张三带着酒,李四提着午餐肉,刘瘸子拎着鱼罐头,纷至沓来。果不然,主人今天逮着个野兔,正炖着呢!另外俩菜现成,花生、豆角,山里人实诚,花生、豆角现薅,也不洗直接丢锅里,锅灶现垒,大青砖有得是。炉支早预备好了,柴草山泉水就地取材,现成。每个福山人似乎都是易牙的后代,他们是治味的行家里手,要不怎么说“要想吃好饭,围着福山转”。简单的一把粗碴子盐,几个大料把空气都给调香了。酒是最常见的“金凤”,被戏称为福山茅台,纯地瓜干烧制,口碑特别好,至今老酒鬼们还眷恋不已。
  席开了,嘎斯灯照得每个人的脑门锃亮。起初大伙还有点拘谨,只是谈收成、论价钱、估产量,两杯酒下肚,酒兴渐浓,谈兴转豪,家长里短,风流韵事,连平常难以启齿秽狎事也抖露出来。张寡妇和王二麻子肯定有一腿,一个没心没肺跐溜一声喊了出来。内中有个机警的立马接过话茬作桴鼓之应:对啊,昨天帮种麦子,今儿帮摘苹果,尽挑累活干,可见关系不一般!余众作恍然大悟状,似鸡啄米般频频点头,哄笑声起,一饮而尽,酒兴愈浓,谈兴豪不可遏。男人嘛,总归是要治国平天下的,话题也从女人堆里跳出来,大谈其抓纲治国之道,品评人物,最后是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那满天飞的,当然是唾沫星子。夜阑人静,你若误以为长夜之饮已经结束,那你可是错了:嘎斯灯下,群丑纵横,有自斟自酌的,有胡言乱语的,有席地而坐的,有依树而眠的,有抱瓶而睡的,有鸠占鹊巢的,有溜回窝铺的,杯盘狼藉,不知东方之既白。
  嘎斯灯,照亮的不仅仅是果园,还有果农的心,让他们对未来有无限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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