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打电报的故事
2015年04月0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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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佐良
  打电报,对于今天的人来说,已经很陌生了,可在我的生活经历中,打电报曾经是必不可少、也是很难的事情。
  在去农村插队之前,我只听说过打电报这回事,却不知道怎么打电报,也从来没有打过电报。插队以后,写信成了与家里联系的唯一方式,因为信可以到公社去邮寄,虽然不知道投进信筒的信邮递员什么时候来拿走、什么时候到家,反正一封信寄出去,过个把月收到回信,那是很正常的。好在农村的生活节奏很慢,个把月,实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遇到急事呢?那就要打电报。公社有电话,但知识青年是决不能用的,况且,那样老而又老的摇把子电话,能打到上海吗?那时候上海的里弄和新村一般有传呼电话,所谓传呼,就是一家烟杂店里有一部收费电话,店主人接到来电,告知对方是传呼电话,让对方的人说出接电话的人在哪个新村或弄堂、门牌号码、几零几室、叫什么名字,店主人上门去叫人来接。这来回一趟,时间很长。反正,在农村七年,我没用过公社的电话。
  有一次,我却真遇到了要打电报的急事。
  一天,我路过公社,在街上遇到公社的刘干事,他告诉我,你们上海知青、桥头大队的小汪被招工录取了,你叫他赶快回来,到厂里去报到。我一听,简直是十万火急,因为小汪正在上海看病,公社又没有邮电营业点,要打电报,只有翻山越岭,到邻县黄屯镇的邮电所。
  我立刻四处打听小汪的家庭地址,我问和他在同一大队的知青家驷,家驷说只知道他家在哪条弄堂,不知道门牌号码。一连几天,我向生产队请了假,到处打听可能知道的人,都没有结果,最后去了岳山大队,才从小蒋那里知道了他家的详细地址。得到了地址,我赶紧出发,因为已经是星期六的下午,明天人家邮局不上班,要是拖到星期一,说不定就耽误了,那可是人家天大的事情!我翻山越岭地赶了十多里路,到了黄屯镇,找到邮局,要了一张电报纸,因为第一次看到电报纸复杂的格式,填写时有点战战兢兢。在营业员的责备和涂涂改改中,填写到第三张才过关:汪ⅹⅹ接公社通知你已被招工录取请于ⅹ月ⅹ日之前到县农机厂报导王佐良。电报的电文是不能有标点的,文字必须简洁,意思一目了然,我是一边在山上走,一边脑子里在想怎么拟电文、怎么写地址、怎么署名……因为时间紧,也因为心情激动:终于又有一个知青要离开这里,到工厂去工作了!我把“报到”错写成了“报导”。
  付了钱,电报发出,我几天来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长嘘一口气,我又赶紧回村里去,好几天没上工啦!接下来的几天,我盼着小汪回来的消息,天天到邻村的小吴那里打听,小吴没好气地反问,你急什么?又不是你招工!
  很多天过去了,终于等到小汪回来的消息,见到他,他竟然闭口不提电报的事,我甚是疑惑,怎么他一点儿也不急呢?一打听,原来他对自己要去的工厂不满意!天啊!进工厂,是每一个知青的梦想,这样的好事轮到他,他倒摆起架子来了!小汪到底是没去那家工厂报到,而是又在队里呆了很长时间,后来不知通过什么关系,到了巢湖维尼纶厂。不过,更让我意外的是,几天以后,小吴不见了,原来,他去了县农机厂。
  过了几年,我也进了工厂,恰好跟小汪在同一个城市。一天,我在街上碰到小汪,他无精打采,有时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捂着肚子,说厂里如何如何不好。我说,你们厂还不舒服吗?建了这么多年还没建成,你们拿着工资闲来荡去……他摇摇头,叹口气,原来,他又对自己的工种不满意。
  独生子,天生的脾性,你有什么办法?
  小汪原来插队的桥头大队离我的村子有十多里,有一次我去他那里串门,却发现他脸色蜡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问,才知道他得了胆道蛔虫病!这可是一个能疼死人的病,天晓得他怎么得了这种病!他有气无力地说,你要吃饭你就自己做。到他的灶边一看,我就全明白了,那上面的一切都脏得不能再脏——锅碗瓢勺若干天没有洗刷了!于是我赶紧动手,把它们上面黏结的东西使劲刮下来,然后一遍一遍地清洗,然后擦锅台,然后……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当年插友们的消息了,不知小汪尚能饭否?
  (本文作者为山东师范大学教授、翻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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