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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跃强
中国的书画界怎一个“乱”字了得!假画充斥,你想要谁的就能给你造出谁的,铜臭气熏得人倒仰。
说起“画骗子”,年代久远,我知之不详。说个宋代的吧,就说大书画家米芾。《富和书谱》中说他“兼喜作画”,《蔡志》中则说他“尤善临摹,至能乱真”。《画史》中说:“大抵牛、马、人物一摹便似……”可是,就是这个对“牛”一摹便似的人物,有一次却大跌眼镜,弄得自己颜面尽失——
事情是这样的:有个画商向米芾出售戴嵩的牛图,米芾粗粗看过之后,让他先把画留下,说是看几天再定,那位画商留下画就回去了。之后,米芾闭门谢客,在家观察揣摩了几天,自以为成竹在胸,就自己临摹了一幅。经一番处理,就装裱了起来,然后米芾把两幅画比较了一下,没找出任何破绽,心中暗暗得意。过了一段时间,当那个画商来取画时,米芾拿出来两幅牛图,让那个画商把自己的画取走,画商难辨真伪,竟把那张假画给取走了。过了几天,那位画商差店里的小伙计拿着假画来了,要求米芾还真的,米芾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而是问他:“你根据什么说不是真的呢?”那个小伙计说:“你这张牛眼睛里没有小娃娃,俺那张里有小娃娃。”原来,真画里牛眼睛的瞳孔里映有牧童的影子,而米芾的仿画里没有。至此,米芾才恍然大悟,不得不叹服古人作画的精妙入微。
明代嘉靖年间,松江华亭(今上海松江)出了个董其昌。董其昌是明代后期著名书画家、书画理论家、书画鉴赏家。董其昌才艺虽高,但人品低劣,竟然放债霸产,诱奸民女。可恨的是,董这个人不仅人品差,画品也不高,我说的这个画品不是说他画得不好,关键是这个人造假画。他有不少画徒,当他看到他们画得有几分像他时,他就在画徒的画上题上他的款,盖上他的印章,这样一来,画徒的画就变成董其昌的画了,画也就随着大大升值。这些帮他造假画者直到今天仍有名有姓,像赵左、赵迥、沈士充、释珂雪、吴振、吴易、杨继鹏、叶有年等人,其中吴易、杨继鹏二人还代作书法。所以,要想得到董其昌的真迹是比较困难的。但是,董其昌的姬妾倒有他的真迹。因此,《明季北略》中说:“家多姬侍。各具绢素索画,购其真迹者,得之闺房者为多。”
国民党统治时期,书画作伪已成普遍现象,甚至已到了十分可笑的程度——据说有个上海人在纸篓中找到了一帧小幅的马画,大约是什么画家打的画稿,上面既没有题款,也没有印章,但纸幅虽已团皱,却尚完整不缺。这人一看就动起了歪心眼,他认识康有为,于是就把这幅画装裱了给康有为看,请康在上面写“天马行空”四个草书,并题一款。待这事做成之后,他就把这幅画大加宣传,说南海先生不仅能书,且能作画,而且画极矜贵,一般不轻易动笔,这幅是偶然兴到为之,实乃稀世的珍宝。经一番宣传,这幅马画的价值就大大地升值了,末了由某富商收了去,那人狠狠地捞了一笔。
改革开放以来,长河奔流,大浪淘沙,淘出来不少闪亮的金子,当然也冲刷下许多恶臭的垃圾,这些腐败物,又吸引来不少闻腥逐臭的嗡嗡叫的苍蝇。别的不说,中国的书画界怎一个“乱”字了得!假画充斥,你想要谁的就能给你造出谁的,铜臭气熏得人倒仰。某一日,有一位画家的学生请我吃酒,坐定之后,我说:你一个学生,没什么钱,这顿酒饭就由我来结账吧!他听了这话,含笑不语,微露讽刺之意,说:常老师,咱先不说这个,喝酒喝酒!他酒量很大,当喝到很有些酒意的时候,我问他:你老师这几年光是房产就十来套,还买了好几辆新车,即便是他的画好卖,他也得画出来呀!
那学生一听我说这,哈哈一笑,指着我说:常老师,这一块水深了,外行人只能看到水纹,里面到底有啥,你打死他他也不可能知道!
我笑着调侃道:莫非它比大海还要深?
尽管酒后吐真言,但他还是话到嘴边留半句,眯着眼笑着说:常老师,喝酒喝酒,咱不拉这个,规矩,这是规矩!
然而,当那酒再过三巡之后,他还是禁不住吐了实言,小声说:现在我老师成名了,社会活动多,再说你也知道,他画得挺慢的,一天也做不了几幅画。他的那些画呀,其实都是我们这十来个学生给他画的,画好了,他看着行,就题个款、盖个印章,这画就走了……
唔……我问他,那你们怎么分成呢?
三七开。老师七,我们三。
……
耿直的人什么年代都有。你就说在民国时代的大上海吧,有一位金石家叫褚礼堂。他精于鉴赏,鉴别书画的眼光很毒,经他鉴赏过的东西,没有走眼的。当时上海的收藏家如张石铭、奚萼铭等,收购书画,大都请他审定真伪,得他一言为标准。于是一班书画商和书画掮客就私行贿赂,请他指定兜售的东西为真品,不料他态度严正,一概拒绝,说:“我岂能因此而自堕人格!”
1943年褚礼堂先生贫病交迫而死。褚先生让我肃然起敬,这是一位宁死也不当画骗子的人呀!
(本文作者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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