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以南(下)
2015年05月1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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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舜天鲁地】
□李亦
  济南以南的泰山山脉是上帝的杰作,人类研读参悟了几千年才对其精妙略知一二,这略知的一二就让人感动和崇拜得一塌糊涂,千里之外的天子要来封禅,几百里之外的小脚老太太要来许愿还愿。不过,天子和小脚老太太对泰山的崇拜未免有些功利,以此我们可以看出,上帝原创的自然和人类邯郸学步创造的城市有着天壤之别,上帝创造的泰山是天创神作,而人创造的济南不过是某种工艺造型,济南这样的工艺品可以批量生产,而泰山则无法复制。
  用人的一生去解读泰山都太短暂了,况且过于年少和过于年老都不适合走进她的怀抱,而青壮年和中年又心气浮躁,无法领会泰山的精华所在。更多的人把泰山当成济南的后花园,这也无可厚非,人在城里呆得久了,势必留恋山水自然。城里的污浊空气、噪声、拥堵已让人急迫地想逃离,只是真要让城里人留在山里却有许多问题。城里人已经训练出了逃兔和窜鼠一样迅速跳动的心,用快节奏和高效率衡量一切事功,而读山阅水最用不得效率;城里人还习惯集约化和制式统一,这要比早年秦始皇的书同文、车同轨走得更远,“世界通用”是一个标准,而大山最没有制式和标准,人类测量的海拔也只显示了它的高度。
  未定居济南前,曾多次乘火车穿越济南至泰安之间的大山。这条线路差不多就是泰山西沿,从济南南行,山形地势一路高升,百峰千谷各有姿态,苍茫无际的景致渐渐变得青幽凝重,大山越近主峰越显苍劲。坐在车里,心无缘由地坚定起来,那坚定似乎没有指向、没有目标。定居济南后,走东线103省道穿越泰山的次数多起来。车过仲宫,公路就在山谷里环绕,四野尽是山崖峦壁,浅黛色山岩从眼前层层铺开,朝远处铺成一线山脊。回望济南,早被山挡树遮,济南已成某种隐喻,成了泰山非常肤浅的注解。乡野画境将我层层包裹,无法抑制的吟哦冲动锤击心胸,不思量就脱口诵出北宋诗人梅尧臣的诗句:“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
  难以抗拒来自城南的吸引,年龄越长,济南以南的引力越大,我流连山野,漫步松柏乱石中,行止于溪畔险峰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诗经·小雅)。山道起伏,人动山移,梅尧臣的《鲁山山行》又涌到嘴边:
  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
  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
  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
  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
  独行山野密林,迷途是一种境界,忘记来时的路,才能随处发现好风景。闻鸡鸣,知道附近有村落。村子人家不多,房子大都建在依山环绕的溪畔,几个老人见有生人进村,都扭头看过来,走近时老人竟站起让座,见我拿了水杯,又邀我去家里喝茶。这家院落很空,倒也干净。老人找茶壶打算泡茶,被我劝阻,老人讪讪一笑,提起暖瓶注满我的水杯。老人问我打哪里来。我说从济南来。老人说,济南没有这里安稳,在儿子家住几回都不习惯。我说我也不大习惯在济南住了。老人很认真地说,家里闲房不少,你要想来就来。我问他村子叫什么,老人说叫小南营。我问:过去村里住过队伍吧?老人难掩惊喜,轻拍桌面说,一看你就是个读书人,住过李世民的队伍,所以才叫小南营,北面的西营也住过。李世民称赞这里水好,临走栽下槐树,说还要回来浇水。我喝一口小南营的水,果然有种说不出的爽口。我问他:李世民回来过吗?他说:人家有这个心意就了不得。
  那一次因误了回济南的班车,真的住在了这位老人的家里。从老人嘴里,我知道了小南营与济南的差别,小南营人有信仰,他们的信仰就是泰山。泰山让他们远离纷扰、平和淡然。
  济南人把泰山看成后花园有些肤浅,也有些轻飘。在大山深处,多汁水翠的植被确能扫除市井生活的尘霾和疲惫,而真正让人笃定的还是植被下面的岩石,它是从地心长出的千年万年不变的大树,它的姿势就是它的信念,它的无语就是它的宣言,在它怀抱里,人才能褪去异化,回归成真正的人、纯粹的人。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本名李传敬,代表作有《药铺林》、《双凰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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