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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清
那一年,我上小学三年级。放学后,村里的炊烟袅袅升起,我一个人坐在草垛上看晚霞。彩霞如万马奔腾,如炼金之炉,如绫罗绸缎,如山峦耸立,明丽澄澈,变化万千。
秋光如此明媚,令我忧伤不已。任凭母亲一次次地呼喊,我都不愿回家。是的,我不愿回那个冰冷、沉默、压抑的家。
父亲能写会算,是村委会的会计。新一轮换届选举后,父亲却因为贪污被抓了。母亲跑遍所有关系,都改变不了最后的判决。母亲说,父亲是被冤枉的。
从此,我和母亲生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没有人和我玩,他们一看到我,就讥笑:“他爸爸是贪污犯,难怪以前有钱请我们吃零食……”
我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路上的桑树多了片叶子,槐树上又多了一个鸟窝,学校后山又来了一群蚂蚁,学校花坛的栀子花又开了一朵……我都知道。
每天放学,我就坐在草垛上看天,看云。我看到村子被金光笼罩,房檐、屋棱子、嬉戏奔跑的孩子都被勾勒上一层金色。一天又一天,我把晚霞从金黄璀璨看到灰蓝湮灭。一年又一年,我把打谷场旁的草从黄看到绿,又从绿看到黄。
一个寻常的傍晚,母亲刚把晚饭端上桌,父亲突然走进来。我们全惊呆了,一下子竟不知所措了。父亲用热烈的眼神看着我笑。他苍白的脸上胡须丛生,眼里蒙一层泪光,分明笑着,喉头和胸膛却起伏不定。
母亲在一个昏暗的角落,撩起衣角抹眼睛,身体抖动着。父亲用亲切的眼光打量着四周,屋子里的陈设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我长到父亲的肩膀那么高了,母亲的头上添了几根白发,脸上多了几道褶子,腰背也微微驼了。
父亲说:“我的问题查清了,我是清白的。国家还要给我补上这几年的误工损失,大概有几万块钱。”
我心里对父亲的渴望一下子奔涌而出,有一股暖流堵在嗓子眼。我好想冲上去,抱住父亲,大哭一场,却迈不开步。我飞快地跑出家门,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伙伴们,还有全村的人。
我看到蜜汁一样的暮色笼罩在村庄上,夕阳中的村子像油画一般典雅庄重。破烂的房屋穿上镀金的衣服,静悄悄地站在槐树边,有种不可言说的温柔。太阳的披风从槐树间一点点上提,树干的金色移到树梢,最后暗淡下来。村子里愈发静了,吃过饭、下棋的老人,泡一壶茶,手下“啪啪”地摔响。
从此,我十分用功地读书,最后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我心里一直怀念和感谢那个蜜色黄昏,它温暖了我的童年,让我懂得:清者自清,没有什么坎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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