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里的标枪
2015年09月08日 来源:
齐鲁晚报

【PDF版】
文/孔金泉
“鲤鱼跳龙门”,考上了大学,自以为天之娇子了,而开学第一天辅导员张立兴就给了我当头一棒:打扫厕所。这份开学礼让我实在难以接受。但师命难违,我还是捏着鼻子把厕所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通。到办公室汇报工作,他仔细查看了一番,说:“以你一厕之扫的功夫看,一扫天下也绰绰有余啊!”这哪里是夸奖,分明是在揶揄嘛!
同学们都是初来乍到,拘谨是再自然不过了。张老师说,别选择了历史系,就把书卷里那股子酸腐气也带出来。“书要读厚,再读薄,让人看不出你是读历史的,这才叫读透。”他牵线搭桥让我们学起了交谊舞。这让我想起了当年上海的歌舞场,到处都是靡靡之音。我没有报名。张老师不明所以?我据实以告。他哈哈大笑:“没想到,你小子的封建思想还挺多。”结果,我被他连推带搡地上了台。我的舞伴颇为丰满,小手肉嘟嘟的。我的手僵硬得像条上岸的鱼。她问你热吗?这句话不知怎么钻到了张老师的耳朵里,在班会上大讲特讲,“我们要捅破男女交往的那层窗户纸,否则我们历史系的学生永远杀不出重围。”后来,我才知道这段话的背景是历史系的很多学生直到大学毕业依然待售。这是他在杞人忧天,操我们父母的心呢。
我们每天上课都要点卯。我对某些教师照本宣科的表演深恶痛绝,于是溜之大吉。张老师把我喊到他的办公室。我等着他审问犯人,一边把肺腑里的慷慨陈辞又排演了一遍。他却慢条斯理地一直在翻着一本书,把我晾在了一边。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像被针扎的气球矮了半截。直到我的肚子咕咕叫了,他才抬起一双炯炯的眼。“你不是有胆量逃课吗?现在怎么怂了?”我一直哑口无言。我期期艾艾地解释给他听,他居然点头称是了。最后,他给我打了一个比喻:“这就好像厨师做一只鸡,煎烤烹炸,各有其法。鸡的营养是没有区别的,只是口味上不适合你罢了。”张老师领我到家里吃饭,把我介绍给妻子,“这是我们班的愤怒的青年。”这个标签一贴,我整个大学都没有揭掉。后来,他在另一个场合又说,“青年,愤怒一些是好的。它会帮助你抛掉身体里那个不满意的自己。”
知道我爱好文学,张老师特意从系里申请了一笔经费,让我主持系刊《岁月》。他特别强调,“这是借的,要还的。”我开始招兵买马,把系里的一批同人笼络在了一起,夜以继日地工作,前前后后几个月的工夫一本墨香扑鼻的《岁月》居然出炉了,还真像那么回事。张老师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但我的枷锁并未解除,还有销售呢。我们另辟蹊径,直接登堂入室,利用晚自习的时间到各系里去宣传,让我惊讶的是我这个羞涩的男生居然也有一条把稻草夸成金条的舌头,一千本杂志,居然卖得差不多了,不仅还了系里的债,还有盈余。张老师给我们办庆功宴,酒酣言畅。他说当年自己也是一个文学青年。对于为什么放弃,他说:“文学养人的精神,但难养人的身体。我希望大家将来别像阮藉似的,信马由缰,走到没有路了,大恸而归。关键的时候,得知道拐弯。”这个忠告,言犹在耳。
那个时候,一直以为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到了大四,大家都像旋转的陀螺围着招聘会舞蹈。我却幡然发现有很多的书想读未读,于是一头扎进图书馆,准备把牢底坐穿。秦国宰相李斯关于人生的想法就是做一只谷仓里的老鼠。我现在的感觉正是如此,徜徉其中,悠然自在。张老师背后吩咐,鸡毛蒜皮的事就不要打扰他了,包括系里的最后一次班会。但他却在班会上发了一通感慨,“我们班有两个真正读书的人。”其中一个就是我。张老师说我“在文学里穷开心,真是天生丽质。”他的感慨是由衷的,当室友转学给我时,我的眼睛滋润了。我终于明白,知我者,师也。
感谢在我狼奔豕突的青春岁月里遇到了张立兴老师。当年他投向我的标枪,当我回过味来的时候都变成了阳光的天鹅绒,他塑造了我,在我不经意中且琢且磨。十几年后的今天,我想告诉他,我还是当年的那个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