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舍来的闲职和前老婆留下的积蓄
2016年04月2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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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已无陈金芳》 ——农村女孩北漂暴富后的迷途人生
◆作者:石一枫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再后来,我连自尊都不要了,索性赖在家里吃她的喝她的,她也没表示过什么怨言。
  “你这个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太不催人奋进了。”我曾经厚颜无耻地这样评价她。
  她给我的回答则是:“那你呢,如果说还剩一个优点的话,那就是特别惹人心疼。”
  我一想,她说得还真对。在我们那不长的婚姻生活中,她一直充当着半个老婆半个妈的角色,从身体到心灵全方位地呵护着我。
  不过人的忍耐能力终究是有限度的,有一天,她犹豫地告诉我,那家跨国公司把她送进了美国的商学院,毕业之后将转到洛杉矶去工作。
  我叹了口气,对她说:“那我就不拖你的后腿了。”
  茉莉哭了,执意把存款都留给我。她的钱我本来没脸再要了,可她却说:“如果你不要,那就是你甩了我而不是我甩了你了。我是女的,我更需要自尊。”
  我只好顺坡下驴:“嗯,那我就让你甩一次吧。”
  我那早已像破抹布一样的自尊,居然卖出了如此丰厚的“包圆价”。
  离婚的事宜处理得非常快,我把茉莉送到机场,心平气和地勉励她:“祖国人民盼着你争光呢。”而把这事儿通知我父母后,他们的态度居然是基于恨铁不成钢的幸灾乐祸。
  “活该,”我父亲痛快地说,“谁跟你过谁受罪,我坚决支持茉莉休了你。要搁三十年前,我还到居委会把你当盲流举报了呢。”
  然后他们就把海南的房子装修好,到那边老有所乐去了。
  所幸,在一片众叛亲离中,和我臭味相投的大学同学b哥收留了我,将我聘为他控股的一份画报的“文化版副主任”。凭借这个施舍来的闲职和前老婆留下的积蓄,我的生计总算有了着落,而因为无人约束,我索性过上了昼夜颠倒的放纵生活。
  那一阵子,我成了好几个糜烂圈子里的“常委”,哪怕不是圈儿内的饭局,只要能拐弯抹角扯上点儿关系我也踊跃参加——坐下就开始灌自己,喝好了便天南地北地插科打诨。
  久而久之,我落下了个“散仙儿”的称号,半熟不熟的酒肉朋友如同过江之鲫。付出了酒精肝和大脑轻度缺氧的代价后,我终于成功地克服了那如影随形、让人几乎想要自杀的抑郁。
  2012年刚入冬,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在“798艺术区”开办个人展览,凑了大批闲人前去捧场,也给我打了电话。这人的画风就像他的经历一样复杂多变:最早是宏大题材油画,入选过好几个省宣传部的“重点扶持名单”;后来官场盛行拿国画送礼,他就现学了半年“大写意”,牡丹花倒也画得雍容富贵;这两年大量游资涌向当代艺术领域,他又笔锋一转,创立了“立体现实主义的政治波普”这个流派——代表作是发廊小姐光着屁股学理论,点睛之笔在于画中人的阴毛不是画的,而是不知从哪儿找了一撮真毛粘上去的。
  “芬兰伏特加管够,糊弄完那帮人傻钱多的老帽儿,咱们在院子里铜锅涮鲍鱼。”画家热诚地撺掇我。
  我打了个哈哈:“就怕喝高了被你雁过拔毛。”
  “放心,有女眷就不会用臭男人的毛。我可是如假包换的现实主义画家。”
  我粗野地与其对笑,挂了电话出门。天色阴沉,太阳在鸡蛋壳似的云层后面透出些微光来,半空中飘洒着零零星星的雪花。车开到东四环上,恰好碰上某国主子携娘娘访华,警察封路造成了大范围拥堵,当我好容易蹭到画展现场,那个废弃厂房里已经挤满了秃子、大胡子和冷天里浑不吝地穿着旗袍的女人,众人像反刍的偶蹄目动物一样来回踱步,煞有介事地交头接耳。
  “盛况空前吧?”画家踌躇满志地搂着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俄罗斯式的熊抱。
  “嗯,大家装×都装得很在状态,就不需要我再煽风点火了。”
  “报道也不用你写,美院俩学生会把通稿发给你。”他塞给我一只酒杯,把我引到休息区:“留点儿量别喝高了,一会儿还有几位有分量的人要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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