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鹿原》成为朋友圈的谈资
2016年05月1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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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兵
  “世间再无陈忠实”,当忠实先生带着他“压棺材底儿”的《白鹿原》作别人世,伤悼和悲情从文学界一直弥散到民间。作为新时期文学史上唯一被各方允为巅峰之作的《白鹿原》,从初刊到今天已有二十余年。忠实先生的离世,必将在民间掀起阅读《白鹿原》的新热潮,那么,借用卡佛那个著名的说法,当我们阅读《白鹿原》时,我们在阅读什么?
  一定有人回答:“我在阅读经典。”是的,《白鹿原》是经典。可是为什么对经典的潮流性阅读都一定伴随着一个文化事件,比如死亡,比如获奖。如果王小波没有英年早逝,还有没有为数甚众的“门下走狗”甘愿集结,王小波还会不会成为一个文化英雄?如果莫言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我们对于莫言的了解是不是还止于张艺谋改编了他的《红高粱家族》,我们还会不会想到去高密东北乡的管家老宅沾沾文气?在一个人均阅读量相当贫瘠的国度,潮流性的阅读很难是自觉的文化行为,而更像这个时代带有消费狂欢性质的行为艺术。
  陈忠实先生去世后,在各种社交媒体上看到最多的,是与他有过一面或数面之缘的人煽情的追忆,配上合照还有签名书,逝者就这样成就了生者荣耀的资本。这是庄重致敬的方式吗?我想起两周前,看到一个关于科比退役的帖子,在一片致敬和致青春的跟帖中,突然出现了“科比一路走好”的字样,并配上几个双手合十的图案。显然,发帖者完全不了解篮球,只凭借惯性的词语判断,以为是科比死去了,这是多么具有讽刺感的一幕!在消费主义和全媒体的语境之下,我们每天都被大量的碎片信息包围着,并且对之做出微妙的服从,层出不穷的热点让我们应接不暇,而不了解这些热点话题又等于在社交平台上的自我禁言,于是我们浮光掠影,我们蜻蜓点水,甚至道听途说、不懂装懂。而潮流性的经典阅读与之何其类似!开卷有益本是好事,但如果这个经典阅读从开始就只是出于简单的从众心理,而没有起码的探知欲、判断力和鉴赏力,那么经典的涵润意义根本就无从显现。因此,在阅读《白鹿原》时,我们必须对流俗的心态做出抵抗,明白这部书不是朋友圈的谈资,不是速朽的话题,也不只是塑造我们修养谈吐的象征资本,它是一部生命之书,需要调动我们的热诚和耐心。借用卡尔维诺的说法,“经典是我们道听途说自以为知之甚多,却在真正阅读时发现它们愈加独一无二、出乎意料并且独具创意的作品。”
  也许有人回答:“我在阅读‘秘史’。”“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这是《白鹿原》开篇引用巴尔扎克的一句题记。什么是秘史?我们又该怎么进入秘史?似乎在我们的语境里,“秘史”总是带有情欲缤纷的意味,我已经看到有媒体翻出当年《白鹿原》参与茅盾文学奖评奖时的插曲,刻意在所谓的节本和全本之间营造暧昧,再加上此前王全安电影版本中对田小娥等形象原欲特质的突出,使得不少人将秘史的解读放在了情色的猎奇之上。小说的起点是白嘉轩的六娶六丧,历史在小说中有时也确实是以肉身化的方式呈现的,但是性与生殖毕竟只是小说广阔的民间话语中很小的部分,忠实先生以高度的文化自觉揭示了20世纪的中国民间怎样通过生活的日常实践,而非仅仅是政治的手段去展开与历史的各种各样的对话。
  可能有人回答:“我在阅读一部新历史主义的著作”或者“我在阅读一部现实主义的杰作”等等,这种回答隐含着一种知识论的确信,本身并没有什么错,但是标签式的断语往往意味着对对象丰富性的删繁就简,而且我们发现越是潮流性的阅读,标签化的现象就越突出。比如《白鹿原》的现实主义品格毋庸置疑,但也不要忽略了这部小说充盈着大量的关于异事的段落:灵动的白鹿的传说、惊恐的瘟疫、难解的梦境、小娥的鬼魂如何上了鹿三的身体、朱先生令人称奇的未卜先知……这些异事恰恰是不能被现实的理性所解释的。当然,我们可以再给它贴一张“魔幻现实主义”的标签,问题似乎迎刃而解,可是这些异事为什么不能理解成本土志异叙事资源的现代转化,而一定要是拉美文学远渡而来的启发?因此,阅读时要记得保持开阔和纤敏的理解,而不是削文本之足以适知识之履,鲜活的阅读感受、被文字激发的个人独特的生命体验常青,而理论是灰色的。
  当我们在阅读《白鹿原》时,我们到底在阅读什么?我们在阅读一本书,也在阅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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