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庄的记忆
2016年05月1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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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恒杰
  当了两年兵的张学波,复员回来到嬴南村小学里当了教师。当教师不久,校长王若嬴就去听他的课。那节课张学波教学生学习“宝塔”一词,当他读着汉语拼音“tǎ(塔)”时,竟拼出了一个“楼”字。那“宝塔”一词的右边有一幅延安宝塔图,张学波把那图看成一座楼了。课没听完,王校长就拂袖而去,他要把张学波打发回家。张学波哭着不肯走,央求校长好歹让他在学校干完这半年再走。王校长就让他当了校工。
  当了校工的张学波从此有了一个外号“张tǎ(塔)楼”,后来又简化成了“tǎ(塔)楼”。学生们常常喊着张学波的外号和他闹,张学波听了,也只是咧咧嘴笑一笑。那外号传得很快,以致传到了三十多里路以外的张学波未婚妻的耳朵里,那亲事还差点吹了。
  张学波父亲死得早,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校长王若嬴看着他还年轻,就教他汉语拼音,从a、o、e开始教。可张学波还不如黑瞎子掰棒子,到头来是一个也记不住。王校长又教他九九歌,可那九九歌张学波背了俩月也背不下来,正背着三七二十一,一下子又五七八十四了。
  张学波学文化不行,但当校工却是非常尽职。他每天总是第一个来到学校,打扫完了各个办公室,就去侍弄校园角角落落的菜地。那些菜地都是他利用周末开垦出来的。种出来的菜他当然不去卖,黄瓜西红柿等能生吃了,他就洗干净了给学生吃,芹菜芸豆等不能生吃的他就送给学校老师和村里的社员们。张学波复员回来时,带回了一只马蹄表和一台收音机,他每天都听着收音机对表,那马蹄表上的一只小公鸡抬头低头啪嗒了四五年,几乎一秒钟也不差。张学波每天看着马蹄表上的时间吹口哨上课下课。
  当了五年校工以后,张学波在公社当领导的舅舅把他安排到温家埠铁矿当了工人。去铁矿上班不久,张学波就推着一辆小推车来到了村小学,小推车上放着一个大铁圈,像水车的转轮那么大。张学波说:“这是点。我走了,不能让王校长满学校转着吹哨子,以后上课下课就打点。”那点是张学波用他当工人后第一个月的工资买来的。老师们把那个点挂在王校长办公室门前的那棵槐树上,用锤子一敲,从点上发出来的“当——当——”的声音就一圈一圈飞向了整个校园。全村的社员也都能听到那点声,社员们就在那当当当的点声里走在上坡下坡的小路上。挂点的那棵槐树还是张学波来学校那年栽下的,几年时间,那槐树已经长得又高又粗了。
  张学波去铁矿当工人的第三年冬天,一天上午,矿上来人找张学波的母亲。原来,前一天下午下班时,张学波从井下上来时,突然晃荡起来的罐车把他甩了出来……在县医院,张学波对母亲断断续续地说:“娘,我一直想给咱村小学装个电铃。我走了,你一定替我买个电铃,要买全自动的……”他没说完就咽了气。
  给儿子做完了一七,张学波的母亲就从抚恤金里拿出一笔钱来,去县城买回了一套全自动电铃。电铃还是挂在了那棵大槐树上,那丁零零的铃声依旧很响亮很清脆,偌大个嬴南村还是人人都能听到。
  王若嬴退休后不久,嬴南村小学就合并到了邻村,原来沸腾的村小学一下子沉寂下来。退休后的王校长每天都来大槐树下站一会儿。又过了十几年,嬴南村要进行旧村改造,要在原来的学校建一个新的居民小区,而那棵老槐树也要刨掉。王若嬴说:“就把大槐树留下来吧,那是咱全村人的一个记忆。”王若嬴还拿出自己的积蓄在大槐树周边砌起了护栏。重新规划的小区建成后,大槐树下就成了村民们拉呱乘凉的好地方。
  王若嬴已经去世多年,那个点和电铃依旧挂在大槐树上。那棵大槐树的树冠而今已是遮天蔽日,每年花开的时候,那槐花的清香就像是当年的点声和电铃声一样,飘满了整个小区。前几天,有人上到大槐树上去,用那根生锈的点锤子一敲,那点还是当当当的响,接上电一试,那电铃竟然也还响。那点声和铃声,整个小区的人也还是都能听到。小区的人听到了,就都仰起头来向那棵大槐树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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