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发财梦
2016年05月27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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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莹
三十多年前,我师范毕业,被分配到乡镇中学当老师。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改革开放大潮席卷全国,乡镇企业和村办企业方兴未艾;个体户亦如雨后春笋,纷纷拔节出头。
那是个奇迹频出的年代,不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昨天还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老农民,几天不见,人家摇身一变,成了“企业家”“万元户”。有人天天抽带过滤嘴的名烟,喝原瓶装的好酒;有人一改过去土不拉几的装束,穿上了西服洋装,还在毛衣外面打上了扎眼的领带;有人买了摩托车,跑起来呼呼作响,风驰电掣;还有人更牛,坐上了“大头车”(双排座的小货车)、“帆布篷”(吉普车)。“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口号,鼓动得多少人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我虽然吃上了“国库粮”,端上了“铁饭碗”,从事了“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成了“人类灵魂工程师”,但工资水平很低,尚跟不上一个能干的妇女去河滩筛沙挣得多。省吃俭用攒两年钱,还不够买一辆自行车。咱毕竟是个涉世不深的俗人呀,自然也渴望成为“一部分人”,年轻的心难免蠢蠢欲动,
彼时的老师不像现在,可以堂而皇之地办课外辅导班,按课时收费;“灵魂工程师”的最大优势,是一年之中有两个较长的假期,即寒假和暑假。
我最初打的“小九九”,是看准了某些商品的“双轨制”。不少紧俏物资,有平价和议价之分,两者之间差价悬殊。能供应平价商品的部门,比如物资局、农机局、煤炭站、“商粮供”(商业局、粮食局、供销社)等,都是让人垂涎欲滴的好单位。谁有门路,从这只手倒腾到那只手,财源就会轻轻松松滚滚而来。
这年暑假,我怀揣五彩缤纷的发财梦,骑了一个多小时自行车,汗流浃背赶到县城。咬牙花了半个月工资,买了烟酒糖茶等礼品,登门攀求一位在肥实部门当局长的八竿子外亲戚。我在亲戚局长面前“顾左右而言他”半天,才面红耳赤吞吞吐吐地微露主题:家中亲朋多有种地者,能否操心帮忙买几桶平价柴油?局长盯着我放在地上的网兜,沉思片刻,提笔写了一张便笺:“某某同志,兹有一亲戚,家中秋收耕地急需柴油,请酌情解决平价柴油壹佰斤。”
“某某同志”是我老家供销社的一位副主任,我们老早就熟悉。即使我自己去找他,“解决平价柴油壹佰斤”也应该没问题。我冒着酷暑绕了这么大一圈儿,只换得区区“壹佰斤”,这不是涮人吗?别说挣钱,这“壹佰斤”的差价,抵得过我那一网兜礼品吗?
我走出局长家门,两手扯着便笺,凝视良久,先是哭笑不得,继而义愤填膺。他娘的,老子不要这“壹佰斤”了!就在“壹佰斤”行将香消玉殒的一刹那,我的脑海忽然灵光一闪,急中生智,旋即改了主意。回到家中,找出与便笺字迹颜色相同的蓝黑墨水,小心翼翼地将“佰”描改为“桶”,而后圈掉了“斤”字。这样一来,就成了“酌情解决平价柴油壹桶”。而一桶柴油的重量,是“叁佰斤”。
我心怀鬼胎,故作平静地将便笺递给“某某同志”。他迅速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丝毫破绽,抬头笑眯眯地对我说:噢,一桶够不?老领导都写条子了,给你批两桶吧!
我大喜过望,兴奋得差点儿失态。上苍不负苦命人啊!
我没有高价出售这两桶柴油,而是直接匀给了几个经常给我家帮忙的乡邻。不是不想挣点儿钱,而是担心事后漏汤,惹来麻烦。
有了此次虽有风险却天衣无缝的“预演”,我底气大增,觉得自己像块跑业务能发财的料,完全可以再试身手,大展宏图。不久,即在报纸上读到一则启事:高唐县“某信息服务站”可提供多种致富信息,每条只收取20元钱信息费,便可确保只赚不赔。启事最后注明:“来函索取,谢绝到访。”
我与一位朋友商议,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到访”怎知信息真伪?我俩不顾“谢绝”,当即启程,乘坐客车直奔高唐。到达县城一打听,报纸刊登的“某信息服务站”位于县城西南十余公里的某乡某村。我俩找到一家供销社旅店,交上押金,租了两辆自行车,夜袭队一般出了城。此时正是给玉米棵子施化肥的季节,我俩边走边打听,穿过一片接一片青纱帐,于太阳西下之际,终于找到一户没有院墙的农家。
走进黑乎乎的土坯屋,一位看不出年龄的农家妇女正在刷锅。泥土地面上猪拱鸡刨,一片狼藉。与此环境极不相称的是,西墙根下摆着一个木制报架,上面夹着六七种报纸,最外面一份是《致富信息报》。
我说,我找信息服务站。妇女说,就是这儿。我问,站长呢?妇女答,下坡锄地了。正说着,男主人光膀子扛着锄头回来了。此人四十来岁,个子不高,黑红脸膛,胡子拉碴。一见我们,他愣了一下,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
听我们说明来意,光膀子站长先收了20元信息费,然后翻开一个脏乎乎的笔记本,浏览一遍,提供了一条信息。眼下翻盖房屋的越来越多,自然新换门窗就多,玻璃的需求也多。当老师的,建议你们去购买成箱的玻璃,利用假期走街串巷,零割零卖,灵活机动,利润可是不老少哩。再然后,向我们推荐了淄博市博山区的一家玻璃厂。
这种信息,各类报刊上比比皆是,跑这一趟又是何苦来?我俩大失所望,一边嘲笑自己,一边在黑灯瞎火的乡间小路上骑行,直到半夜才返回县城,住进租给我们车子的那家供销社旅店。旅店极其简陋,小屋小床,蚊虫成群。我俩疲惫不堪,已顾不得许多,一人啃个凉馒头,用凉水冲冲脚,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清早,有人砰砰敲窗。赶忙爬起一看,只见窗后不远的柳树上,吊着一个人。据说是供销社的会计,贪污案发寻了短见。我俩大惊失色,甚觉晦气,早饭也没顾上吃,匆匆离去。
我的发财梦如同一只美丽的风筝,眼看就要飘上蔚蓝的天空。此次遭遇,却似一把锋利的剪刀,“咔嚓”切断了牵引风筝的线绳。嘿嘿,自己还真不是块跑业务能发财的料!
我重新落回现实的地面,死心塌地过起了循规蹈矩、平平淡淡的日子。直到今天,依然过着这种日子,平淡,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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