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
鲁迅曾经写文章,讽刺说中国人有“十景病”,都快闹得亡国灭种了,还不忘给每个城每个镇总结个十景八景的以供游览之用,着实可叹。而追究国人养成“十景病”的原因,说得好听些,是我们这个国家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对每个个体和地方进行调查不现实,所以只能抓代表。说得不好听些,则是因为我们虽然手头上很勤劳,脑筋却相当懒惰,对于广大国土上的风土人情,习惯于贴几个标签凑合一下就算了,所以我们喜欢挑“代表”。代表者,代为表现而已,它并不真的代表事情的本质,但谁又在乎呢?
其实,将“风土”贴上标签,选个十景八景代表一下,问题还不是很严重。一定要将各地的“人情”也“代表”一下麻烦可就大了,搞得不好很容易成为赤裸裸的“地域歧视”。记得前几年,“地域歧视”这事儿就闹得特别凶。大家似乎都忙于挑个有代表性的词汇,代表一下其他省来的人——非常不幸,挑出来的一般都不是啥好词儿,比如山东的“鲁”,在一些地方不知为何成了“粗鲁”的代名词。其时我正在上海读书,逢人都得解释半天俺们其实也不是天天吃煎饼卷大葱的。当然,与河南老乡比起来,咱受的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坚决打击河南籍犯罪团伙”这种奇葩口号至今言犹在耳。当年地域歧视之严重可见一斑。
上述情况这两年好了些,大约是各地同胞在一轮轮激烈互撕中悟出了以一两个词儿代表一个省实在有失偏颇,于是,即便在网上,“ⅹⅹ人都是骗子,ⅹⅹ来的都是土匪”之类的地图炮也不怎么有人说了。但由于国人理解世界的习惯使然,各类网站上评选各省代表人物的投票活动如雨后的狗尿苔般刚歇菜一拨又来了一拨。前几天某著名网站搞了个声势浩大的评选活动,给各省都评了一到两个代表人物,在这次评选中,毫无意外地,我们山东又被孔老夫子代表了。
按说被“至圣先师”代表,我不该有什么意见,因为这个误会再怎么说也比“煎饼卷大葱”那样的地域歧视强。但笔者出身于胶东,上溯到孔老夫子那会儿,那地界应该属于齐国,而齐国跟孔夫子所在的鲁国其实是宿敌,孔圣人这一辈子除了语言能力过人外,一个值得一说的“世功”就是在一次外交活动中以小博大、折冲樽俎,把前来开会的齐侯压得没辙没辙的。
除了外交上结怨,古时候齐鲁两地的民风民俗也大相径庭。如今咱们喜欢说山东是礼仪之邦,其实真追溯到孔老夫子那会儿,所谓“礼仪之邦”也就鲁国管的那一小块地方,至于齐国所辖的山东大部分领土,则几乎是中原列国中最不讲“礼”的。大名鼎鼎的齐桓公小白同志,在任期间最喜欢的娱乐活动就是驾车在临淄城里兜风,见到美女就“邀与同载”,然后把车开到闹市区公然玩“车震”。考虑到那时的马车连挡风玻璃什么的都没有,这一幕的火爆香艳程度肯定比“优衣库视频”啥的高好几个数量级。而齐国老百姓在围观国君公然宣淫之后也没把领导当雷政富,其原因可能是他们自己也这么开放惯了——在《诗经》中,其他国家的篇目都在讲男孩子怎么“撩妹”,唯独《齐风》公然描写女孩子大白天就跑到如意郎君家里去“撩汉”,齐国之解放可见一斑。
历史上的齐国人民就是这么“倍儿爽”,生活之腐化堕落肯定引发了周边国家人民的羡慕嫉妒恨。我一直疑心孔子孟子之所以那么强调“礼”,动机之一就是为了给旁边的齐国上眼药——武力上打不过你,就批你思想腐朽堕落,说你必然灭亡。
民风迥异的齐、鲁为什么最后被凑合成了一个省?这其实是历史开的一个有趣的玩笑。与美国人鼓励各州自治不一样,古代帝王最怕的就是各地大员们搞地方割据,所以中国的行政区划是门很高深的学问,它经常把民俗相近的两地分开,却把两个甚至数个风土人情迥异的地方划到一起,以便给有心割据者制造麻烦。
话又说回来,在我们这个自由的时代,所有人都活得千姿百态,想用一个词儿或者一个人物去概括一群人——无论其目的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还是给他人脸上抹黑——这本来就是过时的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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