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论坛】
前两天笔者去看了电影《大鱼海棠》,不得不说观影感觉极差,以至于电影看到一半,就有人因受不了而退场,邻座那位小哥拉着他女朋友退场时愤然留下一句话:“实在受不了女主角这种圣母婊。”
圣母婊,按百度百科的解释,指看似富有爱心、实则以爱的名义罔顾客观事实、不讲原则,甚至不惜为此道德绑架乃至伤害无辜者的人。这个词的最初起源是科幻作家刘慈欣在小说《三体3·死神永生》中塑造的人物程心,在书中,身为主人公的程心以爱和人类普世价值为逻辑起点一次次做出错误的抉择,最终把全人类推向了毁灭。由于小说一再强调程心的“圣母情结”,而刘慈欣在小说开头又十分不厚道地讲了一个妓女妄图成为圣女解救君士坦丁之围的故事。将两个故事结合起来,“圣母婊”的名号就叫开了。
时至今日,“圣母婊”一词在中国的应用已经到了蔚为壮观的地步,在青年们的话语系统中,这个字眼几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又极具杀伤力——挤公交时,那些指责他人不给老幼孕残让座而自己却“稳坐钓鱼台”的人是“圣母婊”；网络论战中,那些指责他人吃狗肉残忍的动物保护主义者也是“圣母婊”；更有甚者,这个评价还冲出国门走向世界,不久前欧洲闹难民危机,中国网友对于欧洲人先是敞开国门接纳难民,而后被难民所带来问题闹得焦头烂额的评价也高度凝结为三个字:“圣母婊”。
对“圣母婊”的极度反感,几乎是当下中国崛起最为迅速的一大文化现象。如今在微信上崛起的不少自媒体,如咪蒙和papi酱,最早起家时都是靠着黑“圣母婊”的段子。从某种意义上说,新近上映的《大鱼海棠》之所以失败,主要原因就是它没有感知到这种思潮,选择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讲述一个主人公为爱不惜毁灭整个世界的故事。当然,作为一部酝酿创作12年的电影,编剧当年写剧本时不可能预见到如今的受众们会如此反感这类故事。这导致了《大鱼海棠》脚本在当年也许是个无可厚非的故事,放到今天却注定要被骂成狗,真是造化弄人。
在对“圣母婊”神烦的背后,民众中正在悄悄酝酿的其实是一种极度的“反道德主义”。这种思潮在中国产生看似有些匪夷所思,如今痛骂“圣母婊”的八零后、九零后们,当年受的很可能是同时代全世界最严苛的道德教育,我们从入学后动不动就被组织着给灾区捐款、上街义务打扫卫生,会写作文之后被逼着写“日行一善”的日记,班级里如果谁做了什么“损害集体荣誉”的事情,班主任就得搞个全班连坐式的思想教育班会,但也许正是这些被强制灌输的道德教育,让我们在长大后对带有绑架性质的道德说教和“我替你做主”式的爱的付出抱有强烈的抵触情绪。对于童年所受道德说教的逆反,造就了我们长大后对“圣母婊”的愤恨。
往深里说,“圣母婊”所代表的价值观,正如其“圣母”一词的来源一般起源于西方基督教文明。至于有些中国人,在文化心理上其实就反感“圣母婊”所代表的那套“爱无等差”的理论。孔子如果复活在当下,估计也是十分讨厌“圣母婊”的主儿,他说“乡愿,德之贼也”,这显然是反对道德绑架。至于“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则简直是冲着《圣经》中“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右脸,把左脸伸过去也由他打”这类说教去的。道德这玩意儿,在古代中国从没有像西方那般被拔高到神学的高度,而从来就是一种很世俗、很功利性的东西,儿子对父母尽孝是为了报养育之恩,臣子对君王尽忠是为了报知遇之恩。在中国人的道德体系中,西方基督教圣母式的那种普世之爱、无私之爱,甚至是情人之间的那种浪漫之爱在我国从来没有生存的土壤。在这片土地上,所有感情的付出都要掂量一下对方回报的分量,才能被评价为是否“对”。如果“对不起”,则是天大的事儿,顿时父子恩断、兄弟义绝,亲朋之间翻脸比翻书还快。中国历史上的无数次“治乱循环”其实就是整个社会“道德交易”谈崩了之后的必然结果。
近代中国接受西方那套带有“圣母”气质的道德体系其实是个历史的偶然,主要原因是咱打不过人家才被迫跟人家学。而一学起来,就发现我们那一套交易式道德只能维持家庭中的私德,至于构建现代社会所必需的公德,则没西方的那一套不行。于是什么“人人生而平等”、“生命价值高于一切”、“自由平等博爱”之类的都跟着来了。倒回鲁迅先生生活的那个年代,你会发现他们那一代人都在为“医治国人精神”而努力,说白了其实就是要把中国人那种功利计算式的道德观改过来。
明白了我们当年为啥要引进“圣母”,当下国人为何讨厌“圣母婊”也就容易理解了。我们从心底里其实从没理解和赞同“西方那一套”,近代只是觉得它好用,才搞了个拿来主义。如今中国发展很好,反而是西方束缚住了自己手脚。于是从还有点用的“圣母”变成了没用的“圣母婊”,自然愈发遭国人讨厌。中国人神烦“圣母婊”的风气就这么形成了,至于这风气会把我们引向何方,也许只能留待时间去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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