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新英
上小学时,我们班很多同学都讨厌我的同桌峰。
男生们想尽办法欺负他,经常看到一群小孩像叠罗汉一样压在他身上。女生们更损,时时用刻薄的语气谈论他的家庭。峰的母亲,是外村改嫁来的寡妇,有点傻。传说,她丈夫未死时,她就跟我们村的老光棍好上了。守寡以后顺理成章地跟了他。在上世纪80年代的农村,这样的行为让人很鄙视。他的继父名声也不好,爱偷东西,还经常毒打峰和他妹妹。
峰似乎遗传了他母亲的智商,学习很笨。但是非常努力,性格也忠厚朴实。男生们欺负他,他似乎从来都不记得,捡了他们丢的钢笔,照样主动一个个地询问。
但是我也很讨厌他。虽然他从来不欺负女生,从来不在课上喧哗,总是认真读书写字,认真做值日。但就是讨厌他,每天很委屈地和他坐在一起。就像,他经历的那些不好,是他的错一样。
放学时,经常有一个老头站在校门外不远处,看见峰就跟他招招手。峰就跟着他走了。据说,那是他的亲爷爷。从邻村过来看他。
据说他亲爷爷每次来看他,都会给他带好吃的。但都会惹得他遭继父一顿毒打。据说,为了让他少挨揍,有一次他爷爷特意带了只大野兔子来跟他继父求情。结果是老人被骂走,兔子被留下吃掉,峰被痛打一顿。
我们上的是自己村的民办小学。全村就那几百口人,都熟悉。他爷爷是个陌生脸孔。每次来,他继父都会听说,都会痛殴峰一顿。
全村的女人都很同情峰,全村的男人遇见他的继父打他都会上去拉。没有用,别人越拉,他继父打得越厉害。
有一次他继父用鞋底打他,啪啪的声音听半个村,听得我妈一脸眼泪:“可怜那个小孩!再不跑,早晚就被打死了。”
这种情况下,峰也没想过跑,忠诚地守在他妈和他妹妹的身边。
不过,他爷爷学精了。每次来看他,都戴着个大草帽遮脸,尽量避人耳目。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带的东西也总是让他在外面吃掉,再回家。
上几年级?我忘了。农村八月十五正值秋收,忙得很,中秋节从不正儿八经地过。那一次,早上快上课时,峰突然偷偷地从他的书包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我。
用褂子堵着,示意我快吃,唯恐别人抢。
我看着他时出时进的黄脓鼻涕,黑脏的手,恶心得不想吃。但是,又禁不住诱惑,就拆开包纸尝了一下。
这一口,真是无上的美味!农村孩子吃月饼都是自家做的,从来没有吃过买的。峰给我吃的这一个,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买来的枣泥月饼。
真好吃啊!
剩下的没等我吃第二口,就被一群男生饿虎扑食,抢去吃光了!
但是那味道我牢牢记得。
成年以后,我走遍天南海北,吃过各种各样的美味。但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枣泥月饼!
那个月饼里,饱含了一个爷爷对孙子无限深沉的爱,和一个男生对同桌无限纯朴的友好!
多年以后,中年的峰说:“自从我爷爷没了,我的好日子戛然而止!”
我听了十分震惊!那些无缘无故被毒打的岁月,因为有爷爷的慈爱,在他的心里,竟然是最好的日子!
他说:“我再也没吃过爷爷给的那么好吃的月饼!”
我也再也没有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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