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插队”了
2016年09月2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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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年龄,论辈分,都轮不到二嫂,但她就是突然死了,死得悄无声息,以至于直到八天以后才被人在玉米地里发现,“头七”都过了。
  村里每年都要去世一到两个人,每年都有三户以上的人家在过年时把逝去三年以内的老人“请回家”,供个牌位,乡邻们早晚都去烧纸钱以示怀念。
  村民的去世,基本上按年龄大小,一个个排着队来的,偶尔有几个年龄小几岁的走在了年龄大的前头,但那不算“插队”,因为都是七八十岁以上的人了,到该走的年龄了。尤其是九十岁以上的,是喜丧了,他们的真实年龄年轻人搞不清也没必要搞清,都是老头老太太,甚至连名字都搞不清,更别说年龄了,都在排着队上路的序列之中,谁早走一天谁晚走一天,都不是事。
  唯独二嫂,还没进入这个序列,她还属于有劳动能力的一员,还能下地、务农、养家。尤其是家里有一个智障的女儿,又聋又哑,疯疯癫癫,村里人叹息着,二嫂这一走,撇下这个傻女儿更有罪受了。
  二嫂长年背着一个大背篓,手里拿着一把镰刀,永远不知在忙活着什么。有时背篓空空地背着下了地,天黑上灯时又空空地背着回了家,一脸的风尘仆仆。她和傻女儿两人,生产队分了四亩地,她带着傻女儿拼命在地里刨来刨去,一年收获点小麦、土豆、玉米,两个人吃喝不愁。
  其实二嫂有个幸福的家庭。二哥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工人,他远在煤矿上班,是正式工,后来把几个儿子女儿都带到城里去了。二嫂去住了一段时间,不习惯,就和傻女儿留守在乡下了,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她的几亩地和这个小院子。
  二哥还活着的时候,逢年过节就会回到乡下来,在这个小院子里住几天,那时到她小院串门的人最多,主要原因是几个孩子好客,有余钱买酒,于是院子里总是飘着划拳声、谈笑声,二嫂也很高兴,总要张罗几碟小咸菜,瓜子、馒头、花卷也都供应着。有时二嫂一边看客人划拳一边绣个枕套什么的,总能赢得客人的称赞,于是二嫂脸上的笑容更多了。
  至于这个傻女,说来也可怜,当年二哥远在外地矿上干活,二嫂生下孩子不久便下地劳作,把孩子独自锁在家里,有一天下了大雨,孩子在雨里让雨淋着了,高烧,那时也都不懂医学知识,谁承想高烧烧坏了孩子大脑,后来发现越长越不对劲,慢慢发现,长成了半傻。一个漂亮的、有着水灵灵大眼睛的女儿,就这样残废了。这都是命,说起傻女儿,二嫂只这样叹息。后来也说过几个婆家,都没有成功,于是就一直留在二嫂身边了。
  我有时回到家里,就去二嫂家里转转,重温一下儿时在她家里玩耍的情景。这两年,孩子们给她修了一院好砖房,她可以享清福了。今年回老家,我还去看望她,她也用上了电器,电饭锅里炖着肉,是自家养的猪,城里卖的肉可没有这种独特的香气。
  二嫂家的二儿,和我年龄相仿,我们小时候是最亲密的玩伴。可是这个消息得知得太晚了,都无法启齿,不知怎么安慰他。但更主要的是,二嫂的死,在村里人眼里,实在有些残忍,村里留守的都是老人,现在也大多处于人人闭户家家关门的状态,谁家厨房有没有冒烟,人们也发现不了。所以二嫂失踪了六七天也没人发现,傻女儿见人就哭见人就比划,大意是找不到妈了,但很少有人能搞明白。比比划划的次数多了,村民也觉得不对劲,就给二嫂远在外地的儿子打电话,得知二嫂并没进城,又打电话问亲戚,也没去串亲戚,这才寻找。找来找去,八天之后,才被人发现倒在玉米田里,身子已经败了,基本辨认不出来了,只有那衣物、轮廓,确是二嫂无疑。
  村里的时光慢悠悠的,不像城里这么快得吓人,但也慢得很残忍,慢慢就把一人的背磨驼了,把牙口头发熬没了,也把肉熬干了,时间在二嫂身上突然加了速,她承受不了,倒下去了,倒在扒拉了一辈子的黄土地里,她永远真切地融进黄土里了。
  时间很残忍,其他的老人在排着队,在时间缓慢的脚步中,看着黄土一点点地漫上来,最终漫上了脖子,漫过头顶,这是一个安详的过程。但在二嫂身上,时间突然倒塌了,让我们在外的游子突然看到了父母可能会面临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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