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的露台
2016年12月2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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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丹
  说来好笑,母亲来山东,竟是为了父亲“躲生”。那一年,父亲七十岁,家里的亲朋好友吵着要给父亲祝寿,不喜喧闹的母亲撺掇不事铺张的父亲干脆躲出去,权当旅游,图个清静。于是,便有了济南之行。
  到了济南,进了我家,母亲一脸的新奇,拉着父亲,在楼上楼下这里瞅瞅、那里看看,嘴角带着淡淡的羞涩的笑意,生怕我们打趣她没怎么见过世面似的。
  完事,唯恐打扰我们做生意的母亲,蹑手蹑脚地与父亲爬上楼顶,静静地坐在南边阳光房的藤椅上,望着济南灰蒙蒙的天空,轻声与父亲嘀咕着:“这济南,跟湖南硬是不一样哩,看不见一滴雨星子,连朵云彩也没有……”父亲稳稳地坐在藤椅里,像退休前教学生语文一样,蛮老练地讲:“你晓得么子?尽乱讲!济南是个泉城,‘家家泉水,户户垂杨’,要不老舍先生怎么会选择住到这里?”说完,父亲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脸憧憬地望着远处葱郁的千佛山:“要是能下点小雪就好了……”俨然如当年老舍先生置身于“济南的冬天”里。母亲懒得搭理他,站起来,朝外面的露台走去……
  那一阵子,正是我新买了房子、生意刚有起色的时候,心里想着来日方长,母亲到济南的机会还多着呢,就自顾自去东北出差、忙活自己的生意了,对母亲与父亲也就听之任之了。
  出差大半个月回来,不经意间步入楼顶的露台,我不觉大吃一惊,眼前为之一亮:原本空荡荡的花池里,竟盛满了新鲜的土壤,散发出湿润的泥土的气息,一簇簇蔬菜的幼苗早已破土而出,嫩绿而富有生机,刚淋过水的叶面上还滚动着几颗摇摇欲坠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公司的小伙子告诉我,是闲不住的母亲硬拽着父亲,带着编织袋,拿着小锄头,在北边的荒山坡上,一锄头一锄头地挖好土,装进编织袋,塞进小车的后备厢,又与小伙子一起,一袋袋地提上楼顶的露台,倒入花池里,耙开、捣碎、浇水,撒下各式各样的蔬菜种子……
  以后,在济南的日子,母亲与父亲隔三差五就爬上楼顶的露台,卷起裤腿、衣袖,在花池边忙碌着:松土、浇水、施肥、剪枝……不久,青椒探出了尖尖的脑袋,小葱挺直了笔似的身子,丝瓜爬上了高高的花架,白色的青椒花、黄色的丝瓜花随风摇曳、缤纷落下,撒满了花池、坠满了小径,蜜蜂唱着“嗡嗡”的歌儿在绿叶丛里飞上飞下,不知名的鸟儿猛地从花架上扑棱着翅膀窜出,慌里慌张地消逝在远处灰蒙蒙的天边……
  母亲有一个心愿,想去北京看一看,我便给她和父亲报了个“夕阳红”旅游团。回来的第二天,母亲全身长满了水泡样的“带状疱疹”,稍一走动,蹭着衣服,母亲便痛得蹙紧了眉头。可是,从医院看完病、打完针回来,刚一抹上药,母亲又一步一步地挪到楼顶的露台,佝偻着身子,帮着父亲照料花池里的蔬菜,父亲气得直撵她:“莫要你帮忙哩!等病好了再说……”母亲扯着花池里的杂草,痛得直龇牙,嘴里却说:“你以为我在帮你啊?我在帮我儿子哩!城里消费这么高,儿子赚钱不容易哩……”
  走到阳光房门边的我,听着母亲与父亲的对话,眼泪簌簌地落下……
  送父母亲走的那一天,我执意给他们买了机票,一辈子没坐过飞机的母亲一路唠叨我到了机场。望着母亲与父亲渐渐消失在安检口的背影,我的心里阵阵愧疚与自责——什么时候,母亲再来济南,我该抽出时间,好好地陪着母亲与父亲自由安逸地逛遍山东的山山水水。
  谁想到,这竟是母亲第一次来济南,也是她唯一一次来济南……三年后,母亲从自家楼梯口的台阶失足跌落下去,不幸摔折了双腿,从此再也走不了远路、出不了远门!
  每次我回老家,母亲总是举步维艰地踱到我跟前,不厌其烦地向我问东问西,末了总忘不了说上一句:“楼顶上的蔬菜还好吧?花架上的丝瓜该挂果了……”继而一脸的希冀……
  看着母亲日渐衰老、黑瘦的面颊,我的心里隐隐作痛,母亲不仅是在询问蔬菜啊,还有她牵肠挂肚、远在济南的儿子一家!若不是腿脚不便,母亲该是多么想再去济南一趟!而我们呢,老是想着“我忙”“还有机会”,将陪伴母亲的日子轻而易举地推了又推,可母亲毕竟已年纪大了,又有多少时间可以让我们等待又等待、多少机会可以让我们徘徊又徘徊?
  现在,母亲与父亲当年开辟的菜园以及种植蔬菜的习惯,我一直保留下来。每当我在楼顶的露台料理完蔬菜,望着眼前微风拂过、绿叶簇动、丝瓜垂吊的情形,我就仿佛看见母亲与父亲弯腰下背、辛勤忙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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