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小晴
我有近二十年没见过远房堂哥明堂了。不是我们都忙,也不是距离有多远,只为这二十年他基本都在牢里吃免费饭。听说中间出来过,可是没多久就又进去了。
堂哥风光过。虽然初二就因为聚众打架被学校开除了,但堂哥有一帮子肯听他招呼的小兄弟,天天跟着他在老街巷里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大伯家有事的时候,堂哥只要振臂一呼,来帮忙的小伙伴就能挤满半条街。这些半青小子们管堂哥叫老大,他们还给自己起了个响亮而土气的名字,叫青龙帮,一起拉破了手指,号称歃血为盟,很有威势。严格来说,堂哥对我不错,他专门撸起袖子跑到我们小学门口,对老拉我辫子的小男生撂过狠话:再敢离我妹三米以内就卸你大胯,不是吓唬你,我反正还没满18,杀人也白杀,不服你就试试。其实小男生坐我后桌,总离我半米不到,但堂哥从没跟小男生真动过手,不过我的小辫也总算安生了。我爸坚决不允许我和我弟跟堂哥走近,说我们要敢搭理他,就打折我们的腿。似乎因为堂哥,我整个童年记忆都是热闹而血呼啦的。
胡乱混了几年,堂哥领着一帮小伙伴跑去官扎营承包了个沙场。沙子河里到处都是,挖出来就能卖钱,几乎是无本的生意。正好那些年到处盖楼,沙子几乎挖出多少卖多少,价钱还一路走高。堂哥很快就发达起来,伯娘很是高兴,儿子出息了,连带全家都受益,吃穿用度都能甩邻居们好几条街了。
光辉的日子过得飞快,堂哥家搬出老街,第一批搬进了气派宽敞的楼房,娶了漂亮的嫂子,又生了个胖胖的儿子。家里房子、铺面都置下了不少,日子过得很是富足。但沙子生意的红火惹来了更大帮派的觊觎。一场血战后,堂哥他们重伤了对方好几个,其中一个没抢救过来。虽然那人并不是堂哥直接下的手,但堂哥主动顶了雷,被判了十五年,沙子生意也易主,还几乎卖光了家产才凑齐对方的医药费。堂哥仗义,自己兄弟的医药费也全包,弄到几乎家徒四壁。
堂哥被警察带走后,他家的天都塌了,伯娘的眼睛差点没哭瞎。因为家底被掏空,伯娘病了,却也只能挺着,没钱去医院。实在严重了,还是亲戚邻居给凑钱才送进医院。嫂子带着年幼的孩子,还得到医院照料伯娘,家里的生计全靠早就下岗的大伯一个人打零工撑着。
服刑的堂哥表现还不错,提前几年被放出来了。他觉得没面子,不肯回家,在外地勉强租了间房子,把嫂子和孩子都接走了。然而最难的是找工作,堂哥学历不高,又有服刑的背景,能干的工作实在有限,做生意又缺本钱,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昔日的小伙伴有混得光鲜的,听说了堂哥的情况后,一再动员他合伙做生意。不过堂哥是个刚强的人,不肯沾兄弟的光,抑或拉不下脸跟兄弟混,坚辞。好容易找到了一份开出租的工作,家里的生活才慢慢有所改善。好巧不巧,半夜还辛勤趴活的他,遇到同公司的司机跟黑车抢生意打架。他拉架不成,反被对方打伤,脾气上来的他不管不顾地把对方揍成了植物人。他又进去了,这次要十年。
有阵子看冯小刚的电影《老炮儿》,我觉得堂哥明堂就是个暴躁版的老炮儿,讲义气,但搂不住脾气,生生闯下这么多祸端,自己失去自由不说,还连累了一家老小跟着受罪。
前不久,我去看伯娘。她的身体自从堂哥出事就没好过,总是病歪歪的。伯娘扯着身上那件深红色丝棉袄的衣襟,问我好看吗。棉袄其实极普通,就是夜市上几十块的那种。但我看到伯娘期盼的眼神,赶忙说,好看,真好看。伯娘笑了,说这是你哥给买的,你哥其实很孝顺,人不坏,就是脾气大性格又倔,才受了这么多罪。看着老人家泫然欲泣的样子,我赶紧附和着扯开话题,问嫂子怎么没在家。伯娘说,去接你侄子放学了,你嫂子怕孩子走你哥的老路,看得紧着呢,幸好你侄子学习还不赖。你嫂子真不容易,等了你哥这么多年,真是难为她了,她是个好人呐。
伯娘欣慰地笑了,可是那满脸荡起的皱纹却分明盛满了苦涩与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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