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7年10月拍《沂蒙之恋——父子作家故乡情》时,苗得雨父子与乡亲合照。前排右一为苗得雨先生。
7月12日,我省著名诗人、山东省文联名誉主席、作家苗得雨先生在济南因病去世,享年85岁。苗得雨1932年出生于山东沂南县苗家庄,1944年任儿童团团长并开始文学写作,曾被誉为解放区的“孩子诗人”,从事写作70年来,共发表400多万字的文章、2000多首诗歌。他与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结下了不解之缘,自齐鲁晚报创刊以来,他一直给晚报赐稿,直至2016年仍笔耕不辍,为“青未了”创作了许多优秀散文、随笔,深受读者喜爱。在“青未了”副刊工作近三十年的本报编辑李秀珍特撰写文章,深情回忆与苗老的多年文字之交,表达对这位“青未了”老作者的感谢、敬重之情,以送别苗老。 ——编者
2017年春节过后,大约3月的一天,忽然想到好长时间没有接到苗老的电话,更没有见到他的邮件,心中不禁纳闷:这不正常呀?是不是老人身体有恙?以前惊奇于一位80多岁的老人整日笔耕不辍,突然不写了,倒又感觉反常,心中不免惴惴。
电话打到苗老家中。以前都是苗老的老伴矫阿姨接听,这次也是。当矫阿姨听出我是“齐鲁晚报的李秀珍”时,说了一声“让晓霞跟你说吧”,电话那端便传来了晓霞姐的声音。从香港赶回家照顾二老的晓霞姐告诉我,苗老从年后一直住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由于担心感染,严格限制外人探视……我只能在电话里表达自己的问候和祝愿,向天祈祷老人家像以前那样顽强地战胜病魔,哪一天再听到他慈祥的声音和爽朗的笑声,读到他娓娓道来的一篇篇妙文佳作。
7月13日下午看微信,作家赵德发先生发的一条消息把我惊呆了:“沉痛悼念苗得雨先生!”近40℃的烈阳之下,一阵阵寒气袭上心头,我双手合掌,心中默念:“苗老安息!苗老一路走好!”随之,思绪陷入了一种忧伤的回忆。
“秀珍同志呀,我是老苗呀。”这是近些年最熟悉的一个声音,亲切,和蔼,沧桑,回荡在一种浓浓的沂蒙山背景里,那是他老人家永远不变的乡音。我赶紧应答,“苗老您好!”“我又写了一篇稿子呀,投到你邮箱里了。噢,你收到了呀,收到我就放心了,你抽空看看……”
大概20年前,曾在一次活动中有幸与老人家相识,胖胖的高高的一个好老头儿,非常的平易近人,可惜这些年深居简出,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每投出一篇文章,他老人家都要来一次电话落实,每发一次稿子之前,我都要回一次电话或发一次邮件告知,我们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热线。从一位老作家、老编辑、老前辈的身上,我学到了为人为文的严谨、敬业、谦虚。近几年,从电话里已经明显感觉到老人哮喘得厉害,尽管说话时极力控制着,但还是有岁月不饶人的无助和苍凉。2015年的冬天,苗老在电话中告诉我:“我又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呀,前一阵子住医院了,好歹又活过来了。”“苗老,您想写就写呀,但千万别累着……”知道老人家耳背,我只能大声与老人家对话,整整一层办公楼的格子间几乎都能听到我近乎喊的声音。有时我会和年轻的编辑记者们谈论起这位山东文化界活化石一样的文化老人,比如他12岁开始写诗,1944年任家乡抗战儿童团团长并开始文学创作,曾被《大众日报》、《解放日报》誉为解放区的“孩子诗人”;比如他从12岁开始写,一直写到80多岁;比如近些年主要写作散文随笔类的文章,很多发表在我们的“青未了”副刊上……说着说着,心中自然充溢着对这位老人的敬仰之情。
是的,齐鲁大地有无数喜欢苗老作品的读者,他写了70多年,大家追着读了70多年;作为齐鲁晚报的编辑,我更知道,自从齐鲁晚报创刊,苗老一直在给我们赐稿,也一直有很多读者喜欢他,而且是无比喜欢,我就是其中之一。至今记得他一篇篇文章的题目,抗日的岁月最是他老人家刻骨铭心的记忆,仅2015年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前后,他就写了《抗战歌声的回响》《通向孟良崮的李桂芳“人桥”》《战时的国语课本》《我的抗战》《沂蒙山妈妈的述说》等篇章。他是沂蒙山的忠实歌者。乡亲、乡情、乡村,还有乡音,成为他心中永远的乡愁。抗战的烽火,解放的炮声,真的是从他的眼前飞过,从他的耳边响起。故乡的土地是他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他经常回家乡和老邻居拉拉呱,和老伙伴忆忆旧,一幅幅老照片上留下的是与沂蒙乡亲割不断的情谊。《忆战时农村剧团》写的是作者1944年到1945年的亲身经历,岁月已走过七十多个年轮,他对那段往事仍然记忆犹新,那时候乡村剧团的剧种、剧目、演员……苗老竟然如数家珍。这些都是快失传的历史。阅读苗老的文章,您会感到,他就是一部活的山东抗战史,一部活的当代诗歌史,一座活的沂蒙山文化馆。他的文章,不管是诗歌,还是散文随笔,都自成一格,但又有浓浓的沂蒙地域色彩。如果有一个沂蒙山派的话,苗老就是最具典型性的代表作家之一。更为难得的是,苗老一生为诗而活,大脑因诗而不老,思维始终活跃敏锐,关注当下社会,关注当下诗坛,眼见诗坛之种种怪现象,老人写出了《李白何以笑》一文。他在电话里曾跟我说,“秀珍同志呀,我觉得,诗歌必须得押韵,不押韵怎么能叫诗呢?”我连连在电话这端说“苗老您说得对”。其实苗老写了一辈子诗,他追求自己的风格,但又严格遵循诗歌创作的规律。他一直在不停地写,也一直不停地探索着。2014年济南市历下区作协搞了一个秋柳园杯小型诗歌征文,老人家一点不嫌规格小,写来“咏济南五首”,《大明湖畔》《泉边茶亭》《渡口所见》《红叶谷写意》《在李清照纪念堂》,每一首都情深深意切切。《红叶谷写意》一首最是精彩:“红叶满谷/红脸蛋儿满谷……/人钻进了谷/心醉进了谷/醒来一色的青芽/在雨后出土。”由此看出,一位80多岁的老人,是多么热爱生活热爱济南,又是多么热爱诗歌热爱生命啊!
尤其感人的是,2015年当齐鲁晚报迎来出版万期纪念时,苗老竟应约写来了题为《同一个生命——我和咱们的齐鲁晚报》诗作,洋洋洒洒,激情洋溢,竟然有上百行。开篇这样写道:“一万期,摞起来,够多高?有咱泰山比较;一万期,排起来,有多长?有咱黄河对照。年年,月月,天天,不等太阳冒出山角,就有多少人望眼欲穿地,在盼咱报。假若有一天看不到报,会呆呆地像个傻帽;报箱里若不能按时取到,能原地转圈打旋一千遭。”排比中有对仗,对仗中有押韵,押韵中夸张幽默。更有趣的是这一段,“我知道他们(晚报的编辑记者。编者注)年龄大都不大,因为注意过偶尔露出的小照,有的也就十七八岁(或者像),或者比我最小的女儿还小,邻家侄女武俊,就是其中一名皎皎。老兵许志杰会挑兵马,李秀珍的娘子军又个个俊俏,出类拔萃的我不写了,写了她也会给我删掉。”逻辑严谨,记忆超强,竟然对我们晚报人员了如指掌,多么令人感动!其实,在万期出版之际,我们最应该感念的是读者和作者的支持,苗老可以说是我们最忠实的读者兼作者。他看着晚报成长,如守护一棵小树,一篇篇文章如雨露似阳光,助其一路成长为一棵文化大树。那篇纪念晚报出版万期的特刊上,因为需要一帧作者照片,苗老安排在家的女儿把照片亲自送到报社,由此我与漂亮温婉的晓霞姐相识。知道她也写得一手好文章。苗老的大儿子苗长水先生是著名的军旅作家,为山东省作协副主席,在一些文化活动中多有接触,拜读过他好多部作品。这是一个薪火相传的文学之家。所以晓霞姐在那次见面时说,“我爸爸太爱写了,你不让他写不行,他把写作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苗老一生都在践行这句话。记得去年底他老人家给我打最后一个电话时在最后是这样说的:“秀珍同志呀,你那里还有我两篇文章,能发就发,不能发你也不要勉强呀,以后我可能就写不了了……”随后,听筒里传来的是重重的喘息声。现在想来,苗老该是多么无助多么不舍多么悲怆,才放下了那握了一辈子的笔!他的心中一定还有万千沟壑,还有千言万语!
7月16日,天降大雨,天地同悲,人们怀着沉痛的心情送走了可爱可亲可敬的苗老。我向老人的遗体深深地三鞠躬,在心里默默地说:苗老,代表齐鲁晚报,代表齐鲁晚报的读者,我们在此向您再说一声“谢谢”!
人走了,音容宛在,文章千古。正如追悼会会场悬挂的一副悼联写的:沂蒙孩子诗人声名远荡延河波浪,齐鲁文坛歌者功德高贯泰山虹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