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很少听流行歌曲了。也不是一点儿没听,听到的,有的词不错,曲不行；有的曲不错,词太水。难有词曲咬合、水乳交融、让人心里为之一动的。偶然间,听到北京电视台跨界歌王节目里王珞丹和朴树合唱的一曲《清白之年》,如莲出清水,月开朗天,吹来酷夏里难得的一缕凉爽清风。两位演唱者站在台上,一个握着话筒垂肩颔首,一个抱着吉他不动声色。一曲唱完,没有多余的动作,像一幅没有一处败笔的工笔画。不像眼下一些歌手选秀大赛,比赛者恨天怨地的大幅度夸张动作,似乎流行歌曲就必须龙腾虎跃、搔首弄姿。
他们的穿着也很朴素,一个白衬衫、蓝裙子,一个白T恤、蓝裤子,和《清白之年》很搭。曾经在电视里看到歌手那英和陈奕迅一起演唱一首歌,两人穿的衣服肥肥大大,尤其是袖子宽大得如同各自挥舞着牛魔王的芭蕉扇,让人感觉很不协调,演唱会毕竟不是时装台。除了服装,如今歌手选秀往往大飙高音甚至海豚音,唱歌就像卖东西,似乎谁吆喝的嗓门儿高谁的就好。我们似乎已经不会静静地、好好地唱歌。其实,鲍勃·迪伦也常常只是抱着一把吉他静静地唱歌。
《清白之年》让我心里感动的,是它没有追逐那些轻薄的时髦。它的曲风和歌词,都清澈如一潭绿水,却静水流深,映彻云光天色。歌里唱道:“我情窦还不开,你的衬衣如雪。盼望着白杨树叶落下,眼睛不眨；心里像有一些话,我们先不讲,等待着那将要盛装出场的未来。”写得不错,唱得更好。尤其是“盛装出场的未来”那一句,透露出朴树的才华。谁在年轻的时候,心里没有一个“盛装出场的未来”呢?那是一种美好的向往,或者是一个憧憬和梦想。这个“盛装出场的未来”,只有青春时节衬衣如雪,只有白杨树叶纷纷落下,才和它遥相呼应,背景吻合,人物吻合,将写意的心情和线性的时间叠印交织。
当然,如果这首歌唱的只是这些,尽管有一个“盛装出场的未来”句子,也只是一道漂亮的彩虹,会瞬间消逝。幸亏它还有下面的歌唱:“数不清的流年,似是而非的脸,把你的故事对我讲,就让我笑出泪光。”老眼厌看南北路,流年暗换往来人那些似是而非的脸之后,还愿意倾听“你的故事”,一丝未散的温情之中,多了沧桑之中几许无言的期待,尽管那期待是属于过去时的。
接下来,他们唱道:“是不是生活太艰难,还是活色生香,我们都遍体鳞伤,也慢慢坏了心肠。”在我们司空见惯的怀旧风里,蓦然高峰坠石,即使没有砸到我们,也会让我们惊吓一阵。这句词是崔健以前在《新鲜摇滚》里唱的“你的激情已经过去,你已经不是那么单纯”的变奏,比崔健唱得更加锐利——不再单纯和坏了心肠,一步跨过了一道多么宽阔的河。这唱的是他们,也是我们。这是这首歌的核儿,一枚能够扎进我们心里的刺,看谁敢正视,看谁又敢拔出。
《清白之年》,在这里才显示出题目之中“清白”二字的尖锐意义。有了这句歌词,让这首歌变得不那么千篇一律的庸常。
这首歌,延续的是老狼的校园民谣一脉,有意思也有意义的在于,它不再仅仅囿于校园回忆的云淡风轻和时过境迁的惆怅忧郁,而有了事过经年对现实的无奈,还有难得的对自己的批判。这便让这首歌成为朴树自己也成为校园民谣那一脉的延长线,成为一代人的青春祭。
《清白之年》让我想起作家张承志写的一篇散文《清白的精神》。相同之处,在于他们对于清白的刻意的恪守以及向往和追求。不同之处,在于他们一个更偏重于过去,一个更偏重于现在；一个表现的是自身的经历,一个表现的是自身的精神。
听完这首歌之后,我在想,王珞丹和朴树唱完之后,还会一身衬衣如雪,“等待着那将要盛装出场的未来”吗?或者说,还会相信那曾经期待并等待的未来能够盛装出场吗?
我们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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