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为了让我读高中,母亲让我的四姐休了学。四姐不愿意,母亲说:“你弟弟是个男孩,得让他读完高中,再接着考大学。”
秋风习习的九月,我就去离家十八里的镇上读高中了。母亲要父亲送我。
父亲推出了他金贵的“大金鹿”自行车,我心里窃喜,以为这次可以坐车去了。谁知,父亲只把我上学用的行李绑在了车后座上,然后和我一起步行走。十八里山路啊,有“大金鹿”不骑步行走,自己找累啊?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咱步行走,有些呱可以路上拉拉。”
拉呱?我这才知道父亲送我的用意:他要利用送的时机好好教育我。
果然,一出村,父亲就开始“拉呱”了。
先是问我:“你四姐学习怎么样?”我说:“她比我好。”父亲说:“那为什么不让她接着上学呢?”我说:“咱家里穷,供不起两个学生。”父亲叹息一声:“你也知道这个啊。”然后说:“你可要好好读书啊。不要辜负了家人对你的期望。”
然后父亲又讲了他的苦难过去:他一辈子没读过书、不识字,一辈子只能在黄土里刨食,勒紧腰带省吃俭用过日子……苦难讲过,话锋一转,又说起俺村的王响亮。
王响亮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俺村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分到城里做了公务员。他的老爹以子为贵,由村里原来谁也瞧不起的邋遢汉变成了人人仰慕的人,就连村主任见了他,也老远笑着打招呼。
父亲说:“王响亮的爹现在是倍有精神,就是因为他儿子考上了大学。你也得考上大学,让我也荣耀荣耀。到时候我到你爷爷坟前放几挂响鞭,咱也好好响亮响亮。”
有时候,一个人读没读书,确实可以决定他的觉悟和素质。父亲大字不识一个,所以读书最终的目的就是光宗耀祖,就是人前显贵。
我那时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对父亲的小农思想很是不屑。我说:“读书不是为了光宗耀祖,是为了储备知识,报效国家为社会做贡献。”
父亲有点蒙,不知道报效和贡献是什么意思,但他却知道王响亮就是一个把书读好了的榜样,我就得跟他学,就得做那样的人:“要不,你读那个书干什么?谈什么报效祖国为社会做贡献?”
十八里山路走了一个多小时,一路上父亲不厌其烦把王响亮和他对读书的个人认知对我讲了不止十八遍。我接受着父亲的教育,生怕承担不起光宗耀祖的期望,竟然惶惶不安起来。
到了校门口,父亲再次叮咛:“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读书。学习王响亮,考上大学。”我茫然地点点头。
父亲临走的时候,突然转身说:“咱家虽穷,但你不要舍不得吃。缺什么尽管跟我说!”一路的教育没打动我,可是,这两句话却让我瞬间泪流满面。
现在,我回老家和父亲聊起几十年前的那次学前教育,八十多岁的父亲一边掰着苞米一边说:“我一辈子不识字,说不出别的大道理,只能拿王响亮来激励你。”
风轻轻地吹,云缓缓地散,父亲的话像阳光下的苞米一样朴素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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