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呱
2017年09月22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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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莹
  太多的民间故事与传说,都是在百姓中生,在岁月里长,在天地间收藏。就像熠熠闪光的珍珠,散落在历史的长河里;就像埋有瑰宝的山林,掩藏在爷爷的胡子奶奶的皱纹里。
  中年以上的朋友,差不多都曾接受过民间文学的熏陶与滋养。缺衣少食的年代,文化也被沙漠覆盖。好在炎黄子孙天性乐观,自有愉悦心灵的锦囊妙计,才没有使精神领地荒芜长毛。腊月是农闲时节,于是村村排戏。大队部、小学校里,天天吹拉弹唱,乡亲们欢快无比,穷精神十足。正月里来是新春,文化大餐要吃到“龙抬头”,南村北乡便你来我往搞“会演”,各村都是人声鼎沸,幸福洋溢。快乐的时光总显得短暂,余下的日子就不好打发。除了找把扑克打个“百分”,别的娱乐项目似乎就剩了一个——拉呱儿。谁会讲故事,谁家的“客流量”就高,人气儿就旺。一代代拉呱高手,就是勘探和开采宝藏的魔幻大师;一个个“故事大王”,就是加工和展览珍珠的能工巧匠。那时村村都有几个说书讲古的“名嘴”,茶余饭后,田间地头,树荫灯影,都是他们施展武艺的战场。小时候,那些经常来我家串门的长辈,几乎都被我缠磨着讲过故事。印象最深的是生产队的老饲养员玉更爷爷,有时被我的穷追不舍逼得无可奈何,只好搜肠刮肚地现编现卖。
  民间故事浩如烟海,讲不尽,听不绝。会说话的人几乎都有表现欲,爱听爱传者不可胜数。要不然蒲松龄怎么可能只凭几壶廉价的茶水,就淘换来那么多精彩绝伦的“志异”故事呢!纵观所有的历史小说,除了少量的正史,大部分都来自民间口口相传的“野史”。一个接一个讲述,一遍又一遍润色。再粗糙的故事,也会像贴身靠肉的玉佩,经年累月地抚摩,就会变得柔滑温润了。我的老家有个真人真事,一位李老头因为爱听闲书爱拉玄呱儿,所以人送外号“李故玄”。李故玄尤其痴迷于三国,能把一部《三国演义》背得滚瓜烂熟。只要一提三国,不惜废寝忘食。这天早晨,李故玄到村头井上打水,老伴儿在家等水做饭。他挑着水,紧赶着往家走。当街站着几个乡亲,等李故玄走到近前,有人就挤挤眼开言了:“想当初,曹操下江南那工夫,率领八十二万人马……”李故玄一听,立马停住脚步,连连摇头:“不对,是八十三万人马!”“谁说的?八成是你记错了。”李故玄急了眼,顾不上放下肩上的担子,就一条一绺地数叨开了:“曹操破董卓,攻袁绍,降袁术,伏公孙瓒……总共收伏诸侯八十三万人马,一点儿都不带错的!”老伴在家等得心焦,匆匆忙忙出来找他,见他正急赤白咧地连说带比划,一担水也基本上漏光了。老伴气呼呼搡他一把:“老东西,光在这里胡咧咧吧,还吃饭不?”李故玄却说:“吃不吃饭是小事,曹操的这一万人马事关重大,是绝对不能马虎的!”围观的街坊邻居,个个拍手顿足,前仰后合,几乎笑岔了气。人们对于精神生活的追求,由此可见一斑。
  多年前,不少有志之士担心,随着高科技信息化手段的普及,那些散落在民间的珍珠,很可能被历史的尘埃永久湮没,祖国文化的瑰宝将会为之失色,因而发起了拯救民间文化活动。无数专业的非专业的热爱民间文学的人们,满怀深情与热情,上山下乡,走街串巷,进村入户,挖宝采风。我当时正在一所中学任教,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有幸忝列其间。我利用课余时间,骑着自行车,后驮一位文化站干事,跑遍了方圆几十公里山乡。坐在孤鳏老人的炕头边,挤在燠热不堪的场院屋,蹲进桃李芬芳的果园里,爬到牛羊撒欢的山坡上,听苍老的声音,讲远古的日月星辰,讲故去的兵戈铁马,讲先人的奇遇妙想。一股清凌凌的源头活水,从遥不可及的远方缓缓流淌到身边。那些飘渺的物事神明啊,历经千年百载,依旧鲜活生动。我们的祖先,是多么聪明而富有才情啊!我像探矿者一般,深入挖掘,忠实记录,慎重取舍,精心整理,终于采撷到了一小束民间文学的奇葩异草。这些民间故事与传说,陆续地在报刊上发表了,有些被收录到当地的《民间文学集成》。那段经历,真是锲而不舍呕心沥血啊!
  与朋友拉呱时,回忆起从前听“拉呱”的快乐,我的思绪忽然被抽出一条丝线,很自然地串起了那些难忘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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