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凤群
那一晚,我给母亲打电话。听她声音不对劲,见瞒不住,她便爽快承认,是的,她又感冒了!
母亲的身体一直还算硬朗,除了一年总要感冒几次,几无别的问题。可偏偏就是这个感冒,最让人着急。先不说只要感冒便要打至少一周的吊瓶才能好,逢感冒必诱发的支气管炎,实在是让母亲痛苦不堪,因为那种撕裂人心的咳嗽声会响在每个清晨和夜晚。母亲的嗓子会哑,胸口会痛,整夜咳得睡不着觉,头也像被针扎一样。母亲常担心这个咳嗽会不会……因为她的许多长辈都是咳着咳着人就……因为相信“冬病夏治”,每年夏天,她都尝试各种各样可能的法子,只为成功实现“治未病”。可事实是,像是故意与她作对,每年冬天,她总是要感冒两三回,咳嗽也总是不请自到。
母亲似乎灰了心,今年的整个夏天她便一直都在家里安静呆着。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在街上偶遇一个老邻居,听说困扰了对方多年的咳嗽、静脉曲张、晚上睡不着觉等等老毛病都好了。
怎么好的?母亲赶紧打听。对方说是有一种理疗床,每天只要躺一个小时,便能吃吗吗香、一觉睡到天亮。兴冲冲的母亲便跟着老邻居去了理疗店。神奇极了,她竟然在理疗床上睡着了。不过一个小时,竟然睡着了!电话里的母亲向我连声感慨。
母亲身上惯有的毅力此刻再次发挥作用,当听说这种理疗床要每天坚持躺一个小时时,她毫不犹豫便报了中午的体验班。对,就是体验班,免费的。母亲宽慰我们,怕我们说她上了当受了骗,最后不得不被“逼”着买床垫或是理疗的疗程什么的。
可十天以后,母亲便觉得心里生出了别样的情感,因为她只是每天免费去体验一个小时,人家理疗店竟然每天都要送她礼物,今天是两斤鸡蛋,明天就是一包挂面,后天换成两包红糖。如若只是礼物也就罢了,因为母亲觉得疗效好,理疗店里每天围着她阿姨长阿姨短叫着的大姑娘小伙子,竟然有一天召集所有一起理疗的老人听“宋老师给大家讲几句”。母亲说,她活到六十多岁,第一次被人用掌声送到台上,第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以“宋老师”的身份讲几句。母亲说她当时脸都红了,手心里全是汗,可还是十分骄傲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的感受讲了一个清楚明白。
确实管用,母亲对我们如此说。但她又说,你们放心,我只是免费体验一阵子。如果要让我买理疗的床垫,我是坚决不会买的!要是再给我东西,我也坚决不再要了。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未出我们所料。因为母亲体验到第二十天的时候,店里有一个抽奖的活动,母亲抽到了金卡,这意味着,如果她要购买一张理疗床,可以比别人少花3000元。当然,她也可以将金卡以1千块现金的方式转让出去。可是,宋阿姨,您愿意把自己的好运气转让给别人吗?那个长得帅气极了的小伙子非常体贴地询问母亲。
是的,母亲花两万多块钱买回了一张理疗床。只是,去银行取这么一大笔现金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将计划内的大床垫换成了小床垫,省了1万块。怕我们指责,她迟迟都不敢告诉我们。要不是父亲偶然说漏了嘴,我们可能也就因此被瞒住了。只是会好奇,母亲最近怎么不提去理疗的事情了!
父亲因为说漏了嘴,受到母亲的指责,而母亲则受到了身为工科博士的妹妹的“指责”。妹妹用她所掌握的专业知识告诉母亲,所谓的管用,都是心理作用。因为吃了人家的鸡蛋,喝了人家的挂面,被人家叫了几声阿姨发了几句言,就要花两万块买回这么一张床垫吗?母亲被妹妹说急了,声音高抬八度,说,她又没花我们的钱,她花钱买的是她想要的健康。她身体好了,给我们添的负担就少了。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心愿都不能自己作主吗?妹妹被母亲指责得哑口无言,而电话这端的母亲,因为说得委屈,竟然号啕大哭。
母亲哭的事,是父亲偷偷告诉我的。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母亲哭。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懂了母亲这么多年所谓“治未病”的用心良苦,因为她想要自己好好的,因为她其实对未来也有着深深的恐惧。那些卖理疗床的,那些卖各种保健品的,大概就是因为抓住了母亲这个群体的这种心理,才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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