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葆元
王胖子结婚很久才邀请哥儿们去参观他的洞房,房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靠墙角处斜摆着两张单人沙发,沙发中间夹着一张小茶几,看看漆色就知道东西都是旧的,可是摆到房里气派,一看就是有“范儿”的人家。那时间在这个地界有沙发的人家不多,别说家庭,就是机关,能摆上沙发的也是大领导的办公室,经过了那么多运动,老王家把这对沙发藏到哪里去了?
哥们中最看好这对沙发的是蔡帮子,他坐上去先是左晃了右晃,又站起来左看了右看,再坐回去眯起眼睛,似乎沙发里有他从没有体会过的人生况味,沉迷了半天,站起来又仔细研究这座沙发,喃喃地说,太奇妙了!蔡帮子没见过这样的家庭阵势,他的家破烂且穷,吃菜都捡帮子买,要不怎么叫蔡帮子呢?蔡家用的是什么家具?八仙桌、长条案、太师椅,坐上去摇摇晃晃的,像他住的那间老房子,没有色泽,反而增加暗淡。王胖子的家才叫生活!人的奋斗有时候就是在周围人身上找到榜样的,蔡帮子下了决心:此生一定要拥有一对这样的沙发!
那时节的现代化是从打沙发开始的,那时节上街走一走,满巷满街都摆开木工摊,大锯拉、刨子刨,干什么?打沙发!蔡帮子的好时机来喽,找木头,买弹簧、买人造革。再淘换麻包片,能省一个就省一个不是?一应材料备齐,买几盒烟一扔,仗义的哥们就来帮忙了,乒乒乓乓一阵凿子铆榔头砸,人造革一蒙,那沙发造好了。往屋里一摆,蓬荜生辉!蔡帮子这个美呀,一点不比王胖子家的差,他那沙发是旧的,我这沙发是新的!他坐上去,又闭上眼睛找了找昔日的感觉,又把他老婆推上去,说:你体会体会,这才是人生哪!他老婆说,我才不体会呢,这沙发往哪里摆?蔡帮子看了看破旧的桌椅条案,一挥手说,都卖喽,留着干吗,占地方!于是,几块钱就把那些破四旧都没破了的东西处理了。
说话间三十年过去了,老蔡的沙发跟着他拆迁、回迁、住楼,摆到客厅里已经增丑不增色了,漂亮的沙发层出不穷。突然,世界又抽了风,时兴古典家具,什么明式风格、清式的样子在电视上晃过来晃过去。有一天老蔡到一家新开张的古典家具店去找新生活的感觉,看着一套桌椅面熟,怎么看怎么像自己家里那一套,只是比自己家那套新了不少,晃一晃,纹丝不动。忍不住,就问老板,这一套桌椅多少钱?那个老板挺客气,说:老先生,您真想要,连那个条几,三百万。
啊!三百万?老板说,老先生,您可看好,地道的紫檀,大清传下来的货!老蔡不由得去查看那个桌面。这一查,倒吸一口凉气,可不是,那桌面上还留着他小时候做不出作业用小刀刻下的答案。为了这个还挨了爷爷一顿揍。
唉,这生活是怎么了,是前进了还是倒退了?老蔡越活越糊涂了。他想把那对沙发卖了再换一副新的。收废旧家具的上了门,看了一眼那沙发,说,大爷,您给我五十块钱,我给您扛下去,找个地方扔了,现在查卫生查得严,随便扔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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