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港沟镇南边的山坳里,有一座寺庙,寺庙不大却小有名气。原因在庙的名字——“淌豆寺”,怪怪的,容易叫人纳闷儿；另一个原因,是寺里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方圆几十里内,它是唯一的一棵古银杏,树形高大,枝繁叶茂；还有更重要的一层——寺庙东侧的山岩上常年滴落泉水。泉水不大,滴滴如豆,密布山岩,虽大旱之年也不曾断流。
秋天驱车来访“淌豆寺”。路上,兴致勃勃地给同行的朋友介绍:它因何得名,寺里的银杏树有多神奇,寺里的泉水有多甘洌……朋友阻止道:“停!人说听景不如看景,马上就到了,还是我自己欣赏吧,别到时候,实际情况与你讲的相去甚远,让人遗憾。”
说笑间,来到寺庙前。地形的原因,“淌豆寺”面积很小,很显局促。几座尚未完工的大殿,由南向北依次紧挨着,便构成了整个寺院。寺庙的东西南三面山体紧连,自然地作了寺院的围墙。唯有北面是敞开的,一望而北,地势渐低,由山丘变平原,四野茫茫。寺庙内所有的建筑都是新建的,而且几乎都没有完工。从建筑方面来说,一点也找不到千年古刹的影子。同行的朋友哂笑起来,说:“还真是听景不如看景啊!”
我不好意思了,辩解道:“这庙里的泉、树还是很值得一看的,远近闻名呢!”
向前走了几步,就见庙前的平地上停了好多辆车,男女老少几十人,在东边的峭壁下忙碌着。走上前,只见庙前东侧的半个崖壁湿漉漉一片,黄豆大小的水滴从山石上不断滴落,汇成溪流,流入庙前的放生池中。传说,这山石上滴下的泉水有神奇功效,能治百病。大人小孩生病后,到此接水,回家熬药治病,据说灵验得很,所以四庄八村的人常到此接水。近几年,就连几十里外的城里人也来接水了,当然不再是为了治病,而是拉回家泡茶煮饭,那味道是城里的自来水无法比的。朋友俯身接了捧泉水,甫一入口,就啧啧称奇,说:“这水还真是不一般!从牙齿、喉咙到肚腹一路清凉,细一回味,还有丝丝甘甜。”
我趁机介绍:“这是庙里的神泉,叫淌豆泉,庙的名字就因此而来。”随后讲了那个流传已久的李世民东征受困于此,粮草不继,因感动天地,崖壁出泉淌豆,从而大军脱困的故事。
朋友问:“现在,怎么不淌豆,光淌水了呢?”我卖关子说,这里面还有故事呢。
话说,当时岩壁上每天淌出的豆子刚好够兵马一天食用,每天如此。有人就想何不把泉眼凿大一点儿多出些豆子,于是就用凿子在山岩上凿了几个大洞,谁知这一凿不要紧,泉眼里突然流出了鲜红的血。他们知道伤害到了山神,不敢久留,就离开了这里。过了几天,泉眼里不再流血,也不再淌豆了,只有泉水四季不断。后来,有人在此建筑寺庙,因了这戒人贪婪的故事,命名为“淌豆寺”。
然而,有水就有生命,有好水就会有神奇的生命。泉水西侧,寺庙正中,生长着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地方志上记载,唐朝建寺时,就栽下了这棵银杏,算来该树应有千余年的历史了。走近细看,它那虬结的躯干、粗壮的枝杈以及不凡的气度无不给人以积淀已久的沉稳端肃感觉,令人油然而生敬意。
记得上小学时,学校曾经多次组织来这里游玩。每次来都要叫上两三个小伙伴手牵手将树干围起来测测树身的周长,竟要三四个同学才能合抱呢!可是再调皮的同学也不敢攀爬这棵银杏树,也不敢采摘树上的银杏果,更别说折取树上的树枝了。因为,那时候各村里传讲着不同版本的因采摘银杏果、折断树枝、攀爬树干而受到惩罚——或摔伤或生怪病——的事例。所以,人们不仅不敢破坏,初一十五逢年过节,许多善男信女还要来到树下磕头燃香顶礼膜拜。有求子的,有祈福的,有禳灾的,有避祸的,人说有求必应。虽说此类事荒诞不经,然而,在“淌豆寺”历经兵火灾乱以致宫殿作土碑刻湮没了无旧痕的情况下,银杏树却能因此说得以存活下来,并历经千年巍然独立笑傲苍穹,也算大幸了。
对于这棵树,我还怀着一份特殊的感情!
记得上高中时,学校离家二三十里,每逢周末回家,骑车一路上行,远远地看到这棵矗立在山坳里的大树,就知道离家不远,就仿佛看到了在家门口石台上坐等的老母亲。于是,疲劳渐消,暖意顿生。内心深处,它和家是关联着的。
近几年,村里搞拆迁,老房子已经没有了,疼爱我的老母亲也已去世有年。思念没有了寄居地,不自觉地就将这棵树当作了记忆里故乡的地标,树在家在灵魂在。
返回的路上,朋友问我:“站在大路上,我怎么就看不到淌豆寺里的那棵大银杏树呢?”我悠悠地答道:“那是因为你离它不够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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