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 澡
2017年11月1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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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炳锋
  上世纪80年代,绝大多数人家冬天是无法在家里洗澡的。到公共澡堂洗个热水澡就成了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像参加一场战斗。
  秋末冬初,当树叶纷纷落下的时候,机关里带有福利性的澡堂就开张了,每周半天,男女分设。
  那时每周上六天班。到了周六下午,不论你在什么岗位,忙还是闲,只要一提洗澡,领导马上开绿灯。
  周六下午,整个机关大院里就沸腾了,进进出出的人不断。退休的老职工来了,跟机关打交道的派出所的、粮店的、供电局的、送报刊的、跑机要的……也来了。人人提着换洗的衣服、肥皂毛巾,争先恐后大声吆喝着涌向澡堂。还有的搀扶着年迈的老人,领着刚从学校里请假赶来的孩子,一个目的——洗澡。
  这时,澡堂把门的最神气,嘴里叼着烟,用眼斜盯着一个个急于洗澡的人,不慌不忙地取下拴有松紧带的钥匙递过来,人们习惯性地讨好着:“还有没有靠边的柜子?”主要是为了穿衣服时方便。如果是熟人或有个一官半职的,就会如愿以偿,否则就在一声“没有了”中被搪塞过去。可等进了澡堂脱了衣服,只剩下光溜溜的身子,就很难分清哪是官哪是兵,看到的只是老的、少的、胖的、瘦的、白的、黑的、高的、矮的了。
  洗澡间是由两部分组成的,澡池和淋浴头。池子靠近窗子的一面,几乎占了洗澡间的一半,又分大池和小池。小池的水温很高,高得烫人,主要是为那些年龄大的男性准备的,他们习惯泡澡。大池子一般是中青年在里面浸泡,主要是把浑身的泥垢泡起,再搓掉,然后打上肥皂冲淋浴。淋浴头足有二十多个,安在浴池以外的四面墙上。
  泡澡和搓背的过程,也算是整个洗澡的高潮。认识的、不认识的,靠着在水面上露出的那一个脑袋交流着,讲着一个个风趣的笑话,谈着各自的所见所闻,什么城东发生了一起抢劫案,城西又盖了高楼,今年冬天的雨雪比去年少,菜要少加油才清口,人民商场后面的那条街上又有人中煤毒,人间最平等的三个地方是监狱、太平间和澡堂等等。就这样,边聊边泡,等把身子泡透了,人也就熟了,就可以两人一组自由结合,相互搓背了。
  说起搓背,那可是讲究的细活。搓背者先让被搓者躺在澡池边缘处,或手扶池边弯腰站在池外的水泥地面上,把浸过热水的湿毛巾拧去水,再把毛巾缠到右手上,用五指和手掌形成的平面,按到对方的身子上开始下手了。搓背一般先从脖子处搓起,然后到肩,到胳膊,到背,到腰,到腿,到脚腕。因彼此都很卖力,凡搓过的地方,皮肤会发红。
  也有的人洗澡时是不搓背的。这些人多半是单位里的忙人,我就属于这类人。当时,我在单位里干出纳,越到周末越忙于给别人报销,男女老少拿着各种各样的单据围着我转。有时好不容易抽出点空闲去洗澡,往往走到半道就被截了回来。没办法,只好利用两头的时间去洗澡了。所谓两头,就是刚上班或临下班的时间。
  记得有一个周六,忙了一下午的我,处理完最后一笔业务,离下班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了。忙拿起毛巾肥皂,急匆匆地赶去洗澡,这时,澡堂里的人已所剩无几。我赶快脱下衣服、换上拖鞋钻到洗浴间的淋浴头下。冲了一会儿,感觉全身热透了,忙关掉阀门,往身上打着肥皂用毛巾搓着。可当我再次站在淋浴头下时,却发现热水没了,急得扯开嗓子喊:“热水,热水,快放热水!”这时,已洗完澡换好衣服的一白发蓬松的老者,从洗浴间的门口探进头来:“你等着,我去给你催热水去。”大约过了十几分钟,老者又进来了:“怎么样?有热水吗?烧锅炉的答应放了。”“没有!”“那好,我再去催!”他迅速地转身而去。等老者第三次探进脑袋的时候,哗,热水真的来了。我激动地说:“大爷,谢谢了!”“不用,好好地洗吧。”说完,老者走了。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单位安排我去参加全市财税工作会议。等我气喘吁吁赶到会场刚刚坐下,会议就开始了。只听主持人讲:“下面请市委分管财税工作的钱书记讲话,大家欢迎了。”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我端详着主席台上的那位领导——哎,这不是那天为我洗澡催热水的老者吗?对,是他!
  从那以后,我总盼着洗澡时能碰见他,甚至有几次故意拖到临下班时才去洗澡。可邪了,再也没发生过停热水的事,更没有碰见过那位慈眉善目的“小老头”。
  (本文作者为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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