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2日,温哥华市长罗品信在就歧视华人历史向华人道歉的市议会特别会议结束后,与出席会议的95岁华裔退伍老兵李文英交谈。 中新社发
对于这个因地广人稀而向来广纳移民的“枫叶国”,的确很难想象它竟然还曾经立法排斥过华人。实际上,“排华”不仅是加拿大的黑历史,更曾是一股席卷美欧各国的狂潮。而这场狂潮的动因,真的可以用简单的一句“种族歧视”或者“弱国无外交”来概括吗?读完本文,你会明白,真相远没有那么简单。
本报记者 王昱
不受欢迎的“勤劳者”
19世纪中叶,随着铁路技术的成熟,美国和加拿大兴起声势浩大的铁路修筑运动,大量就业机会吸引了大洋彼岸的大批中国劳工远涉重洋来到美洲大陆修筑铁路。短短十数年间,数以万计的华工来到加拿大参加铁路建设,恶劣的工作环境导致华工大量死亡。据不完全统计,仅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在修建西部路段期间,就有3千多名华工丧生。
然而,华人如此辛勤的劳动和沉重的付出,非但没有获得加拿大的感恩,反而招来了接二连三的排华法案:1885年,《中国移民法》出台,该法案要求华人入境时额外缴纳人头税。此后,随着法案的不断修订,人头税的数额成倍上涨,最高峰为1903年的500加元,相当于华工在加拿大工作10年的存款。在“人头税”法实行期间,加拿大共向82369名华人征得约2300万加元的人头税,数额堪比兴建整座太平洋铁路的费用。1923年,加拿大变本加厉,干脆禁止一切华人移民该国。
同样在兴修太平洋铁路期间大量使用华工的美国,在排华上也不遑多让:1852年,美国加州率先通过“外国矿工执照税法”,高额盘剥华工；1854年,加州最高法院宣布华人不准在法庭作证；到1882年,美国国会在激烈辩论后最终通过《排华法案》,宣布绝对禁止华工入境十年,其他居美华人如果没有适当的证件,一律驱逐出境,今后各地均不得准许华人加入美国国籍。
在那个年代,不仅美加两国,在澳大利亚,1857年发生了“巴克兰排华事件”,2000多名华人矿工遭到抢劫和屠杀。在墨西哥,1911年的托雷翁惨案造成了该城整个华人聚居区被摧毁,仅9个小时内就有三百名华人被屠杀……
并非只因“弱国无外交”
自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初,勤劳的华工为何在世界各地遭遇排挤?
对于这个问题,很多中国人最容易想到的答案莫过于“种族歧视”和“弱国无外交”。但细细想来,这两个说法都不太全面。
若说种族歧视,在白人种族主义者的“鄙视链”中,最受歧视的其实是黑人,而在白人族群中,犹太人、吉普赛人等人种也很受歧视。但像美国这样的国家,却从没出台过一个《排黑法案》《排犹法案》。事实上,《排华法案》是迄今为止美国出台的唯一一份针对特殊族群的歧视性法案。
至于说“弱国无外交”,则更站不住脚,在那个帝国主义横行的时代,清朝好歹还有个“大国”的架子,而像爱尔兰人、波兰人等族群压根就是亡国奴,这些人虽然也可能受到欺凌,但从没有承受单独立法的“特殊待遇”。
想理解华人受排斥的真正原因,让我们不妨剖析一个个案,那就是促使加拿大于当年推出《中国移民法》的美国“石泉镇惨案”:当时,怀俄明州石泉矿区的白人矿工为提高自身生活待遇而举行大罢工,矿主为了破坏罢工,就引进了大批中国劳工进入矿内工作。由于华工对比白人矿工更低的工资甘之如饴,勤奋劳动,拒不参加矿工的罢工,双方发生冲突。对华人“破坏罢工行为”忍无可忍的白人矿工最终在工会组织“劳动骑士团”的带领下,捣毁矿区内华工住宅村,杀死28名中国人。“劳工骑士团”甚至发表了一份声明:“中国佬从不维护自己身为工人的权益,是所有其他族裔的劳工之敌。”
这场惨案揭开了西方当时排华真相的冰山一角:19世纪末,正是西方工人运动的高峰期,工会组织者们发现,每当他们要举行罢工,要求企业主提供更良好的待遇时,极能吃苦忍耐的华工总会总是通过不断压低工资以保留工作岗位,而资本家们则乐于引进更多华工来替代白人的位置——一名美国铁路老板曾在国会上作证说:他一开始“对中国人也抱有偏见”,但在遭遇一次罢工后只好雇用华工试试,结果令他十分满意:华工们不仅能保质保量地完成本土劳工们的任何工作,而且日工资只要求1美元,且食宿自理(本土劳工要求1.5美元的日薪,并且雇主要另行提供食宿费用)。更重要的是,“他们几乎从不会罢工!”这位老板表示,自认识到这一点以后,他就只雇华人。
是的,这可能才是19世纪西方排华浪潮的真相:浪潮的主要推手非但不是资本家和各国政府,反而是华工们的“阶级兄弟”——各国的本地工人。正是在这种来自底层的巨大“民意”压力下,美加等国才相继推出了排华法案。
“排华”真已成过去了吗
理清了上述原因,我们就很好理解今天的美加等国为何会相继就历史上的排华问题道歉:二战以后,随着劳工权益保障制度进一步普及,西方不同种族间同工不同酬的现象不复存在,加之华人的第二代、第三代移民纷纷成立组织维护自身权益,今天的西方已经不太存在其他种族担心华人“抢饭碗”的问题,“种族歧视”问题当然迎刃而解。
然而,百年前促使《排华法案》出笼的动因真的在历史上完全退场了吗?恐怕并没有。
曾有人拿现任美国总统特朗普竞选期间的涉华言论与百年前“劳工骑士团”煽动工人排华的演讲词做了个对比,结论是,除了当年的“中国佬”换成了今天的“中国”外,两者几乎如出一辙:都是在鼓吹中国人以低廉的劳动力价格抢了美国工人的饭碗,所以美国要靠抵制将工作抢回来。
这种相似并非偶然。冷战结束后,新一轮全球化的最大特点莫过于资本的全球化,资本家们不再需要像百年前一样将华工接到美国上班,而只需将工厂开在中国,就能直接享用中国的廉价劳动力。据统计,截至2012年,美国的单位劳动力成本为中国的2.54倍,相比于百年前的华工与美国工人,这个差距不是缩小而是拉大了。而特朗普的上台和他所出台的一系列遏制中国的措施,其实可以看作21世纪的“新排华运动”——在这场排华运动的背后,是为中国人“抢饭碗”而感到恐惧和愤怒的西方劳工。
当然,百年之后,站起来的中国人不会像当年一样任人宰割,但这场“排华”历时百年的轮回应该引起我们的深思:中国人难道真的要用自己的勤劳换来西方工薪阶层的敌意吗?
事实上,没有谁比我们自己更清楚,中国劳动力的“吃苦耐劳”以及对低工资的超强忍耐力,其实是历史上的贫困所逼出来的。如今,富强起来的中国不应也不需要靠这种方式去换取发展的动力。2012年,党的十八大正式启动了中国版的“国民收入倍增计划”,首次提出城乡居民收入翻番的目标,如今,我们正在向着这一目标前进。可以想见,随着中国国民收入的提升,西方延续百年的“排华”怪圈必将终结,中国人的勤劳会获得全世界的真正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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