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茂
中国步入老龄社会的步伐正在逐渐加快。过不了多久,我们这批正当壮年的人也会变老,如何与老年人打交道、怎么调适老年心态就变得急迫而又重要。我曾与同事讨论将来的养老问题,有人提出去养老院,更多人赞同互助养老,很少有人支持居家养老。
传统中国社会一直采用家庭养老的办法,聚族而居、四世同堂、抚幼敬老曾是中国人最向往的生活方式。如今人们为什么改变观念了呢?无外乎源于三个因素:一是看到了居家养老可能产生的代际隔阂与矛盾；二是喜欢没有拘束的生活；三是生活设施、文化娱乐、医疗条件的渐趋完善为改变养老方式创造了条件。
我们这一代人正过着“三明治”式的生活,三代同堂很常见,上有老人需要赡养,下有儿女需要扶持,自身事业也处于重要阶段,人生步入最辛苦时期。经济负担已经随着收入的稳步提高变得不那么沉重,精神负担却与日俱增。比如如何平衡孩子与老人不能兼顾的问题,如何处理令人头疼的婆媳关系,如何在父母与岳父母之间一碗水端平,如何面对老人的心理与性格问题。今天我要谈的,是最后一个问题。
我是外地人,孩子还没有出生,就把父母从农村接到身边了。从最初的无话不谈,到谈不了几句就争吵起来,到客客气气地谈无关痛痒的话题,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有时我也反思,把父母带到陌生的城市,斩断了他们长期经营的人际关系,隔断了他们熟悉的生活环境,也许太残忍了,这是我的错。但农村也在城镇化,作为农民的父母曾经非常羡慕城市生活,渴望见到孙子,他们是高高兴兴来到城市的,我还给他们买了房单住,为什么好事就变成坏事了呢?
从前,我把与父母关系的僵化归结于老人的固执,不愿意学习,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后来读了书才明白自己错了。人们经常说,人越老越固执,其实这不对。因为在心理学家看来,一个人的人生态度、生活方式在年轻时就形成了,一直到老年,变化并不大。说老年人固执,只是因为老年人的态度变化比年轻人更小,这就造成了所谓代际隔阂(即常说的代沟),而不是所谓的生命周期导致的。年轻人如果明白这一点,对老人的误会就会减少许多。
父母来城市生活后,经常与老家比较,比较的结果总是这里什么也不及老家,比如老家的饭菜好吃、气候好、风景好,人际关系也很好。老家有那么好吗?我在家乡生活了二十年,对家乡不能说不了解吧,真有父母记忆中的那么好吗?如果真有那么好,他们当初为什么全力督促我考大学,为什么要让我离开呢?心理学研究表明,记忆并不是我们记忆库中所存信息的精确复制品,相反,我们会在提取信息的同时对记忆进行构建。一方面,人们会重构对过去的态度。比如人们经常会给回忆蒙上一层美好的玫瑰色——把一些细小的令人愉快的事件回想得比实际所经历的要美好得多(怀旧即如此)。另一方面,人们也会重构过去的行为,会有选择性地回忆某事件以支撑自己的观点。比如,父母为了证明城市人情淡薄,就会想法证明从前老家的人际关系有多纯洁。实际上,农村老家有薄情寡义的人,城里也有重情重义的人,并没有多大的变化。父母习惯了在熟人社会中生活,来到生人社会,语言不通,习俗迥异,沟通困难,就会有一种茫然失措的紧张感,就会怀念当初自然放松的日子,于是就会渲染老家的优点,凸显他乡的缺点。从这个角度看,回忆往往是最不可信的。西方有一句谚语说得好,“我们看到的并非世界本身,而是我们自己的影子。”当弄清楚了老人的心思后,我就对父母说,既然生活在这里,就要想办法融入进去,不要总想老家如何好,不要老把自己当局外人,你们也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有人认为,老年人不仅固执、怀旧,而且自私小气,是这样吗?侄女初中毕业时,从几千里之外来看爷爷奶奶,两位老人都带过她,所以他们之间很亲近,并不存在隔阂。侄女起初很高兴,但过不了几天,就受不了老人过于节俭的生活方式,尤其受不了老人的絮叨。爷爷总在她面前说奶奶的不是,奶奶也在她跟前编排爷爷,让她很是困惑,为什么从前体贴疼爱自己的爷爷奶奶变得如此自私小气?其实,依据社会心理学家研究,人们的社会判断往往带有自我服务色彩,不独老人如此,大家都一样。当亲密关系比如婚姻关系出现问题时,个体通常会把责任更多地推到配偶身上。当工作、家庭的情况好转时,个体却往往会认为自己起了更重要的作用。人们常常是以自我为中心进行判断的,总觉得别人有负于自己,把过错推给对方,夫妻之间如此,老年夫妻也不能免俗。所以,当父母(或者爷爷奶奶)在你耳边唠叨时,不必在意,不要评判,权且当一个称职的倾听者吧!
在迈向老龄化社会的关口上,如果年轻人懂一些老年人的心理与性格,如果有阅读能力的老年人试着读一些关于老年人心理方面的书,无论是年轻人与老年人之间,还是老年人之间,彼此相处也许会更容易。
(本文作者为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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