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萍
坐飞机的时候,我喜欢靠近舷窗的位置,脸贴着窗户,一路往下看。如果天气晴好,飞行高度适中,地面上的山川河流树木道路田野房屋,历历可见。飞得再低一些,还可以看见地面上如蚁穿行的人和车。我以为人人都喜欢这样,直到有人问:“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我很吃惊。当然好看了,这是我小时候一直心心念念的,孙悟空的视角啊。也是织女和七仙女视角,但我更喜欢孙猴儿。好大圣,纵筋斗云,跳在空中,火眼金睛,用手搭凉棚,四下里观看——看到的应该就是这样一番情景。
飞机起飞,就是纵起云头；飞机降落,就是按下云头。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虽然理论上足够绕地球一圈半了,但心理上,和两个小时从北京飞到西宁,是一样的迅疾。我们读书,才不纠缠细节。
坐飞机,启用西游视角；逛园林,自然就转换为红楼视角。这几年大大小小的园林宅子也看过不少,每见人家有抄手游廊、垂花门、厢房鹿顶耳房钻山、抱厦、卷棚、水闸、竹篱、花障、月洞门、折带朱栏板桥、荼蘼架、芍药圃、木香棚……就不由会带入到红楼中。没办法,红楼的地理世界太小了,写来写去,几乎不出宁荣两府。贾蔷薛蟠去趟苏州,就算出了远门；薛宝琴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就足以引起大观园一众人等艳羡。还都是虚写。至于凤姐爷爷掌管的“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王子腾的“九省都检点”,就更虚了。虽然跟作者事先声明的地舆邦国“反失落无考”相关,其实也跟作者经历有关。
有人批评《西游记》里的西域国家写得并不好,甚至还不如《大唐西域记》里的异国风情多且准确；也有人批评《水浒传》里杨志押送生辰纲的路线绕了个大远,不符合出行常理。大约都是因为作者平生并不曾亲临其地、想象终究受限吧。
但对于天才作者来说,这大约不是问题。像《红楼梦》,地理疆域限制不了作者“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的人生感悟。王昌龄名句“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根据前人注释,“青海”即今天的青海湖,“雪山”即今天的祁连山,玉门关则在甘肃敦煌西,几个地名之间的距离以千里计。真正走起来,按唐朝速度,不知何年何月；但只是遥遥望去的话,正不妨混茫一片,气象阔大。
行万里路,不仅是地理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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