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国19世纪著名画家杜米埃画的火车车厢中昏睡的旅客

《铁道之旅:19世纪空间与时间的工业化》
[德]沃尔夫冈·希弗尔布施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秋华
1797年,歌德乘马车旅行去瑞士。一路上,他留意着途经的风光景致、村庄城镇,连公路路面的物质组成都进入了他的视野。这样的旅行在18世纪达到高峰,甚至产生了“旅行小说”这种文学题材,直至铁路终结了这样的旅行。到19世纪上半叶,维克多·雨果这样描述他从火车车窗看到的景象:“路边的花儿已经不是花儿了,成了斑点,甚至条纹;粮田,一大堆黄色的头发;苜蓿地,长长的绿头发。”正在遭遇工业革命的民众,感受到了铁路旅行对自然景观视觉的破坏,却很少有人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改变全人类命运的变革。德国历史学家、文化研究学者沃尔夫冈·希弗尔布施的《铁道之旅:19世纪空间与时间的工业化》,通过论述工业革命的代表之一——铁路——其创制、发展对于人类生活、生产方式的影响,试图重新思考工业文明如何作用于个体,而不仅仅是简单的生产力、社会结构变化。
19世纪初,英国谷物和食品的沉重税收,造成人力和马力的价格不止翻了一番,而煤炭比食物还要便宜。以机械力量取代马力成为规避税负的有效途径,英国的科学家和资本家携手促进了以蒸汽为动力的铁路的发展。在当时,铁路已经不仅用于运煤,也用来运送其他货物及旅客。早期的铁路旅行体验,常被人们形容为“像一颗子弹一样射出去”。而事实上,无论担心出轨、速度、碰撞,还是对企业资本家怀着的深深敌意,工业世界的人们都让自身适应了铁路旅行。
铁路让人们更快速地到达目的地,对于刚接触这一新生事物的人来说,在感知上更像是距离“缩短”了,空间变“小”了。德国诗人海涅注意到了铁路制造出来的时间、空间关系,1843年巴黎到鲁昂和奥尔良的铁路开通,他的体验是“所有国家的山川森林,似乎都在向巴黎进发”。他把铁路称为一项“如有神助的事件”,堪比火药和印刷的发明,“让人类转到了一个新的方向,也改变了生活的颜色和形状”。
到海涅的下一代人,买张火车票如同买张戏票,乘坐火车跟去剧院或者图书馆没什么区别了。19世纪上半叶,人们已经完全接受了火车旅行,但不是作为一个人在旅行,而是像包裹一样被运输。
因为铁路能够把人们容易、舒服而又便宜地送到各个地区,以僻静和隐逸吸引游人的遥远偏僻之地便失去了它们的价值。南英格兰的海滨小镇曾是贵族们的据点,19世纪后期铁路修到这里,这些小镇就被中产阶级所占据,贵族只能隐退到更遥远荒僻的地方。
与马车相比,火车速度大大提升的同时,人们捕捉不到原来可以观赏的沿途风景,自然景观在铁道旅行人的视野中变得支离破碎,这使得旅行时阅读几乎成为必需。欧洲的一、二等车厢设计得如同马车车厢般狭小,车厢中的陌生人面对面,使得旅行少了一分交流,多了一丝警惕,把目光集中在图书或报纸上也能避免这种沉默的尴尬处境。法国第一家铁道书报摊“阿歇特书店”开业之后仅两年,铁路公司的收益就增加了百分之三十。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乘坐时速350公里的高铁旅行,为的是去远方享受几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恬静生活,他们已经不再像19世纪的火车乘客那样关注时间、空间、速度、危险。实际上,不光交通工具,由于技术的进步,在衣、食、住和通讯方面,人们的需求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满足。有所得必有所失,享受新技术带来便利的同时,现代人又不得不遵守各种规则以规避危险。当个人的权利和自由一再向新技术、新机器让渡,渐渐丧失了理性、自由和生活的欢乐,为物而活、被物主宰时,留给人们的可能只剩下膨胀的物欲和空虚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