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一样的母亲
2018年11月0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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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乡下老家接母亲,送其去往蓬莱机场。母亲正在厢房的小磅秤跟前,一样一样称着面前的种种。二十八个红富士苹果,一桶花生油,一塑料袋新磨的黏玉米面,一小袋新磨的面粉,一把香菜,一把洗干净了的葱白……
  我在身后望着弯腰忙碌的母亲。她头上掩藏不住的灰白头发,像是老房子烟囱里飘荡出来的炊烟,随着微风左摇右晃。母亲头上的青丝都到哪里去了呢?虽然我从十多年前就逼迫自己慢慢接受,但母亲头上的灰白依旧像一把利刃,随着时间的累积重叠,那束被时间打磨的锋利刀刃折射出来的惨白刃光,刺得我不敢睁开眼睛将它瞧个仔细。我害怕那束惨白的刃光,我害怕疼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在我的视线里,变得愈来愈陌生了呢?我曾仔细想过,也许并不是母亲变得陌生,而是我从母亲的身影里看到了未来的自己,我在害怕那个未来的我。
  “怎么就只能免费托运40斤呢?这怎么够呢?”母亲一边将袋子里的东西来回倒腾,一边嘟嘟囔囔。登机只允许随身携带不超过20公斤的东西,这让以前坐火车时习惯肩上背着、手里拖着提着大箱小包的母亲非常不适应。
  我说:“您这是去闺女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逃荒呢!”
  母亲不以为意,撇撇嘴,说道,“这些都是咱自家地里长的结的,怎么也得给你妹多捎些,让她尝尝家里的味道。”
  我担忧道:“若是您下飞机时,妹妹没及时赶到,您可不要乱走动。”
  母亲拍拍胸脯,“放心吧,鼻子底下还有嘴呢,丢不了的。”
  我笑了,那一瞬间,我感觉母亲不像是一辈子没走出乡门的六十多岁的人,倒像是走南闯北闯荡惯了的侠客,一张嘴尽是侠肝义胆。
  这是活了大半辈子的母亲第一次独自坐飞机出门。以前母亲去北京妹妹家,坐的是火车。母亲晕车,坐一趟火车下来十几个小时,常常呕得七荤八素。这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怕是早就打怵了,但母亲倔强得要命。只要妹妹在电话那端悠悠地喊上一句“妈——”母亲就心疼得肝肠脾肺肾都跟着打战,忘记了她还有晕车的毛病,恨不得立刻插上一对翅膀,直接翻山越岭飞到首都北京,飞到妹妹的身旁,帮她分忧解难。
  妹妹结婚前,她的准婆婆就去世了。妹妹婚后生下一对双胞胎小子,从怀孕产子至今已有四年整,除了母亲偶尔去搭把手,两口子又得上班又得照料两个宝宝,也真是把她折腾得够呛。记得有一次妹妹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小住,因为一点小事跟母亲闹了脾气,她从网上订了机票死活要带着孩子回北京,母亲虽然心里堵得慌,但还是拉下面子劝她不要离开。最后找我当说客,没想到我也同意让妹妹回北京。母亲一边拍着胸口叹气一边质问我:“怎么连你也不理解我呢?”当时已成为孩子妈的我还不能理解母亲的质问,还在心里埋怨母亲干涉太多。现在想想,当时的母亲该是多么无奈,多么不知所措。
  我帮着母亲把东西往车上搬,母亲不放心父亲,转过身又反复唠叨:“天冷了,就多烧些柴火,炕上暖和了,睡得也踏实。冰箱里有炒菜的肉,吃完记得早点去超市买回来。一个人,也不能糊弄……”
  车行渐远,我看到反光镜里父亲的身影在不断缩小再缩小,车子拐了一个弯,反光镜里换成了往后倒移的路旁的杨树。
  失去叶子的杨树落寞地立在道路两旁,顽强地与风作着抗争。失去了叶子,没有了光合作用,那些杨树就失掉了活力。待到来年的春天,它们又会焕发生机,生机勃勃。但是,那些日渐被岁月剥茧抽丝的老人呢?他们的春天又会在哪里呢?
  去机场的路上,母亲显得有些兴奋,我出声劝道:“到了北京,妹妹他们若是周末想带您去外面吃上一顿,您就答应吧。也算是去体验首都文化呢。”母亲“嗯”了一声。我猜母亲一定知道我说的是去年那件事。妹妹要带母亲去外面吃饭,母亲嫌花钱多,偏要自己在家做,最后全家人都没出去。后来,当我们谈起这件事时,母亲竟哽咽地说:“我改,行吗?”那一刻,我与妹妹泪如雨下。我们做子女的到底做了什么,竟让母亲这样子委曲求全?先是我结婚生子,再是妹妹,只要哪个在电话那端喊上一句“妈”,母亲就会像迁徙的候鸟似的赶到我们的身边。
  在这个世界上,能在我们面前愿意将身段放低,甚至低到脚底的泥土里的,没有别人,只有那个被称作母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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