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黄对决”到“红绿之争” 泰国之变 　　历经6次推迟后,自2014年5月军事政变后的泰国首次议会选举24日落幕。这也是继2011年7月议会选举之后,时隔近8年泰国再次举行大选。初步统计结果显示,巴育派政党人民国家力量党得票数最多,他信派政党为泰党在下议院所获议席数最多。选举结果“倒挂”,令下一步泰国政局更趋复杂。
　　军方背景的巴育政府过去近5年来一直竭力打压他信派势力,通过修宪和变更选举规则,试图从制度框架上遏止他信派东山再起。但结果事与愿违,传统大党民主党走入低谷,他信派却屡屡逆袭,还催生出新未来党等反军方干政的新生力量,泰国政坛正在重新洗牌。

　　本报记者　赵恩霆　　　　　　
恩怨
　　本次泰国大选有共有约80个政党的上万人竞争下议院议席,还有44个政党的共计68名候选人竞选总理。但这部推迟了6次才上演的泰剧大戏,主角只有两个,一个是亲军方、提名现任总理巴育为新总理人选的人民国家力量党,另一个是以为泰党为代表的前总理他信派政治力量。
　　虽然下议院选举是党派之间的直接碰撞,但演对手戏的却是巴育和他信,前者军方背景浓厚、在泰国掌权多年,后者民间声望甚高、流亡海外数载。
　　巴育与他信结下的梁子,实际上是泰国军方集团与他信派政治力量的恩怨。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已是商界巨贾的他信从政先后出任外长、副总理时,巴育还在泰国军界默默无闻。
　　2001年他信当选总理,并在2005年成功连任,成为泰国历史上首位完成4年任期的总理、首位通过选举连任的总理。他信执政期间,巴育在军中逐渐步入上升通道。
　　2006年9月,泰国时任陆军司令颂提发动军事政变推翻他信政府,巴育在这一过程中出力不少。政变后,颂提临时管理国家,在新任陆军司令之争中,巴育联合已成军队中坚力量的同届军官,一举将追随已久的阿努蓬推上军权巅峰。
　　他信流亡海外的同时,巴育一路高升,2009年获任陆军副司令,一年后升任陆军司令。在泰国,陆军司令通常掌握军队实权,为三军中最重要的职位。
　　2011年,他信的妹妹英拉带领政治上与泰爱泰党一脉相承的为泰党赢得大选,单独组阁,英拉成为泰国史上首位女总理。然而,2014年5月,原本打算几个月后就退休的巴育,发动军事政变推翻英拉政府,英拉步他信后尘,被迫流亡海外。
　　从参与推翻他信,到主导推翻英拉,还冻结了他信家族在泰国的大量资产,巴育及其代表的军方集团,与他信家族和他信派政治力量的仇越结越深。
打压
　　2014年5月军事政变后,巴育不仅出任总理,还担任新组建的权力机关“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会”主席。并且,他没有遵循以往军方发动政变后短时间里还政于民的传统,一直执政至今,还谋求连任。
　　泰国政坛的历史告诉巴育,若想连任,必须不遗余力地打压他信派政治力量。除了2016年10月13日老国王普密蓬逝世这件举国悲痛的大事之外,如何遏制他信派是巴育6次推迟大选的主要动因。
　　为此,过去近5年来,巴育推出多项新的惠民政策,重点争取亲他信派选民的选票,蚕食他信派传统票仓。同时,依靠掌权的天然优势,巴育推动修宪,试图通过制度设计来为自己连任、军方继续掌权上保险。
　　巴育上台的头两年,新宪法草案几易其稿,最终在2016年8月的全民公投中通过,2017年4月经新国王签署颁布,2017年宪法成为泰国1932年实行君主立宪制以来的第20部宪法。
　　根据新规定,选民投票选出下议院350个议席,另外150个议席则根据各党得票比例进行分配。然后,这500名下议院议员再与“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会”指派产生的250名上议院议员一起选出总理。
　　新规则大幅扩充了军方的政治权力,不仅决定上议院议员的产生,还赋予上议院参与选举总理的权力。下议院议员的产生则复杂化,通过比例制分配议席的方式削弱大党、壮大小党,避免一党独大,从而实现下议院党派力量的相对平衡。
　　上下两院的制度设计堪称“双保险”,极大增加了巴育胜选和连任的可能性。有上议院250席保底,巴育在下议院只需获得或争取到总计126席,就能以376席的简单多数连任总理。
反弹
　　然而,这次大选的结果出现反转,导致泰国政局更趋复杂。
　　根据泰国选局委员会公布的非正式结果,巴育派人民国家力量党得票843万张,他信派为泰党得票792万张。但两党在下议院所获选区制议席数却出现“倒挂”,为泰党获138席,人民国家力量党仅为96席。
　　按比例推算,在剩余的150个比例制议席分配中,为泰党不再新增席位,人民国家力量党有望获17席。即便如此,为泰党依然成为下议院第一大党。这一结果,还是在大选前他信派另一政党泰护国党遭解散的情况下获得的。
　　在选前各党提名总理人选阶段,泰护国党史无前例地提名泰国现任国王的姐姐乌汶叻公主为该党总理候选人,引发争议。随即,泰国国王哇集拉隆功发表上谕,认为公主参选有违宪制,不合时宜。乌汶叻公主不得不宣布退选,而泰护国党也因此被泰国宪法法院裁决解散,打乱了他信派为协助为泰党争取更多选票的布局。
　　这次大选他信派逆袭,延续了近20年来泰国政坛的历史周期律,即他信派掌权——军事政变后修宪——大选逆袭掌权——军事政变再修宪——大选又逆袭。
　　他信之所以能在2005年大选中一举赢得下议院500席中的377席,以下议院选举史上首位获得过半数支持的总理身份成功连任,得益于他信成功带领泰国快速走出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的泥潭,使经济保持5%至6%的高速增长,社会失业率降至1.5%,提前两年还清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143亿美元贷款。
　　2006年军事政变后,为了限制他信派,当时军方掌控的权力机关“国家管理改革委员会”推动修宪,促成泰国2007年宪法颁布。但同年底举行的大选中,被认为是他信家族“代理人”的沙马领导人民力量党获胜,并出任总理。
　　泰爱泰党被宪法法院裁定解散后,大量成员加入人民力量党。2008年9月,沙马下台后,他信的妹夫颂猜接任总理。同年底,泰国宪法法院裁定2007年大选有舞弊行为,人民力量党等三个党被解散,颂猜作为该党副主席因此下台。
　　人民力量党被解散后,他信派组建了为泰党,并在2011年大选中赢得下议院500席中的266席,单独组阁,英拉上台。2013年,被禁止参政5年的原人民力量党成员获得解禁并回归为泰党。
　　如今在选举规则不利的情况下,为泰党又再次成为下议院第一大党。可以说,这些年来他信派政治力量从未被彻底打倒,反倒一次又一次以新的政党面目重新凝聚、反弹。
洗牌
　　除了军方,还有一股势力与他信派为敌,即传统大党民主党代表的城市中产和精英阶层,在民间就是“黄衫军”。与之相对的,是支持他信派、由低收入阶层和广大农民组成的“红衫军”。红衫军与黄衫军的街头对抗曾多次导致泰国政局和社会动荡,最终触发军事政变。
　　红衫军代表的泰国选民,就是他信派通过近20年经营收获的政治资源。他信虽属精英阶层,但其执政后推出农民暂缓3年还债、给予每村100万泰铢发展贷款,“一乡一产品”计划、一村一奖学金计划和“30泰铢治百病”等惠农政策。英拉上台后继续推行惠农政策,其中包括被反对派揪住不放但农民大力支持的大米收购政策(收购价较原来增加约一半)。
　　他信派执政多聚焦于农民,缘于泰国是一个著名的传统农业国,大米出口量世界第一。2017年农业产值占GDP的9%,农业是国民经济三大支柱之一,6900多万人口中超七成从事农业,全国土地的47%是农业用地,主要分布在东北部湄公河流域和中部的湄南河流域。
　　与中产和精英阶层大多集中在曼谷等核心都市区不同,农民广泛分布在泰国北部和东北部,以往在泰国政治中属于“沉默的大多数”,这两大地区成为他信派的传统票仓。
　　面积51万多平方公里的泰国,共有76个府(省级单位)和1个曼谷直辖市,其中北部地区9个府、东北地区17个府,而且他信家族的老家就在泰国北部著名的清迈府。
　　根据今年2月泰国选举委员会公布的全国350个选区,其中北部有33个选区,东北部有116个选区,而近20年来的历次大选中,北部、东北部地区通常都被代表他信派的红色占据,中部(有76个选区)的农业区也会飘红。
　　选民基本盘牢固,是他信派在泰国政坛长期屹立不倒的根本原因。巴育对此心知肚明,除了制度上打压,他过去5年也格外重视农业、农民和低收入阶层,甚至将农业置于国家发展战略之首。但时代不同了,他信派从亚洲金融危机后泰国最困难的时期开始,用了近20年时间绑定与农民的关系,巴育5年岂能撼动?
　　这次大选后,巴育派和他信派均声称有权组阁,目前为泰党已与新未来党等6个政党结盟反对巴育连任,这7个党在下议院席位之和将超过半数。
　　如果7党能联合执政,则为泰党第一候选人素达拉有望成为泰国第二位女总理。而即便巴育在上议院加持下成功连任,为泰党为首的反对派阵营也将主导下议院,对巴育今后施政形成制约。
　　值得注意的是,这次大选中拥有70年历史的老牌民主党惨败,去年刚成立的、明确反对军方续权的新未来党崛起,反映出泰国政坛过去近20年来他信派与民主党之间的“红黄对决”,逐渐被他信派联合新生政治力量与军方之间的“红绿之争”所取代。
　　无论是“红黄对决”还是“红绿之争”,说到底都缘于扎根于底层民众的他信派,严重冲击了泰国数十年来“王权——军队——精英阶层”政治架构,威胁到固有政治集团的利益,动了他们的奶酪。最终在这次选举中,代表城市中产和精英阶层的民主党成了“牺牲品”,新生力量获得“意外惊喜”。泰国政坛正在重新洗牌,但他信派与军方之间的新一轮缠斗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