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杰

　　又到百花烂漫时,凡有花处便有赏花人。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文人骚客在春暖花开季写下咏花、唱花、歌花乃至哭花、葬花的名句。春秋时期鲁人孔子虽以克己复礼施道布政于相邻诸国,却也有一番爱花之心,《咏兰》寥寥几笔,读来不乏新境界:“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穷而改节。”在处处碰壁、不为各诸侯国所接受的困境中,以兰花的品质鼓舞自己,可谓咏花中的励志篇。
　　迎春花是春天里最早冒着寒风以自己的笑容取悦于人的朴实小花,它生长的环境多在险要多石干土的恶劣状况下,却能破雪而出,先春姑娘一步,迎众生于冬春相交之际。宋朝诗人刘敞对迎春花甚为欣赏,留下诗句予以赞美:“秾李繁桃刮眼明,东风先入九重城。黄花翠蔓无人愿,浪得迎春世上名。”有好花之人在古代诗人词客写的逾千首咏花诗词中精选十大咏花古诗词,在这个百花盛开的季节诵读,真是与赏花一样的享受。如刘伯温的《兰花》:“幽兰花,为谁好,露冷风清香自老。”杨万里的《腊前月季》:“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王维的《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红楼梦》里黛玉葬花的情景更是令人断肠,“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把赏花的心境写成诗词,今人恐多不能以这样的形式道出此刻美丽与愉悦之心境。现在的生活节奏十分快,即使是赏花这样的雅事,也容不得人慢慢品、静静看,与花为伴,倾吐私语。很多时候,诸多地方,常是人比花多。即便是工作日,即使在大学校园,也是人与花比肩,花与人争宠。人手一部的智能手机当然也不会放过耀眼的花儿。在幽静而羞涩的花儿面前,人们显得异常忙碌,似有唯恐花儿瞬间凋谢的恐慌和不安。
　　前些年,或许也是因那时可供人们尽兴观赏的花儿太少,每到春暖花开时,总有些赏花人做出十分不雅的举动,把大众的花儿视为己有,甚或堂而皇之将花儿插到自家的瓶子里。我曾有两次与折花人争吵甚至差点动手的经历。一次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在校园赏花。本来这是非常温馨的画面,盛开的花前,年轻的母亲,嬉笑的一双孩子,却被年轻母亲的举动破坏了这美丽的画面。只见她使出浑身解数,左手一枝花,右手一枝花,三下五除二,瞬间成了一双宝贝闺女的独享之物。我有点看不下去,便出面制止,诚望下不为例。不承想此举即刻招来年轻母亲的强烈反弹:花不就是给人看的吗?孩子喜欢花哪里不对?好一阵怒射,竟一时不知谁对谁错,只得摇头遁去。第二次的经历更加惊险,一对年轻恋人走到一棵盛开的梨树下,白色的梨花,油绿的新叶,年轻的恋人,蓝天白云的衬托,也是一幅好看的画面。尤其是当男孩一跃而起把手伸向天空的时候,真的是令人感叹青春无敌。只可惜,男孩子的手并未触及更高的天空,而是一把将头顶的梨花顺势折断,送到了自己的恋人面前。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一声“不能折花”,却惹怒了那个折花献媚的男孩子,怒吼着冲我而来。好在女孩还算理智,立即拉着男朋友走了。只见那枝折断的梨花被扔在路边草丛中,虽然听不到花的呻吟,却眼见着花蕾在刺眼的阳光照射下失去光泽,慢慢枯萎。
　　仲春时节也是日本樱花盛开的季节。与我们欢天喜地赏花的心境截然不同,在樱花盛开的季节,日本人感受到的不仅是春初的萌动、春中的怒放,还有仲春之后的落英缤纷。此时此刻,日本人更愿意成群结队一起来到有樱花的地方,席地而坐,以自己喜欢的方式陪伴着樱花从花蕾到盛开,再到花落去。日本人认为樱花的盛开期只有短暂的十天左右,美丽而倏忽,遇上极端天气还会被一扫而去。珍惜樱花盛开的十天,如同珍惜人生。因而日本人写樱花的诗更多充满了忧伤和离别:“世上若无樱,心情宽敞多安宁。不盼花期讯,何时何地睹倩影。花落更神伤。”樱花盛开的日子就是樱花落英的开始,由盛及衰,即景触情,便想到人生,不免黯然神伤。又如:“若问花所指,准答是樱花。观樱啰,观樱啰!好缤纷的落花雨。笑也任性,哭也任性。短短的春日,漫漫的长夜。”如诉如泣,伤至心脾。
　　在这鲜花盛开的日子,我喜欢到住所旁边的一所大学散步,那里的紫叶李、丁香、海棠、梅花、玉兰花、樱花,你方落英我怒放,把校园装扮得分外妖娆。可是又有一种担忧在心头,唯恐碰上如前所说的那种据花为己有却振振有词的摧花辣手。还好,令人欣慰,这样的事如今几乎绝迹,虽有个别人折一朵小花放到自己的手心,或者夹到正在阅读的一本书里,也是悄悄地,害怕被人发现。花越开越多,人们的赏花心境趋于平和。我的赏花心境也变得轻松愉悦、无忧无虑,任那花开花败。
　　(本文作者为媒体从业者、知名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