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鸿河

　　老济南民俗专家张继平先生写过一篇杂文《济南话:菜末子》,欣赏之余,我忽然想起另外一句济南话:叫“吃节余”。这是两个对仗工整,下里巴人常用的老词,虽然都土得掉渣,但却是两个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老话,现在年轻人可能没有听说过,自然也就不太懂其中的含义了。
　　“菜末子”,济南人指的是剩菜肴。当然,这剩菜肴倒不是自家人吃剩的,而是指过去物质生活比较困难时期,逢年过节,家中来了亲戚朋友,济南人好客,需要招侍一下,炒几盘带些荤腥的时令蔬菜,喝上二两小酒。等客人告辞后,盘里剩下的就是“菜末子”,也叫“菜根儿”。这时大人会把剩菜重新热一下,招呼孩子们:“来,吃菜末儿喽。”对于天天吃惯了咸菜的小么子(孩子)们,菜末子无疑是一盘美味佳肴。有人或许说:“那要不剩下呢?”不可能!懂事的客人一定要给主家在盘中剩些菜,这叫心照不宣。
　　印象中最好吃的菜末子,是每年正月“破五吃菜末”了,其实就是大杂烩,这应该算贫穷时期的一种风俗。母亲把过年头几天剩(省)下的氽丸子、炸藕合、猪头肉之类的年货,配上大白菜、海带、面筋、青蒜末儿等烩成一大锅,每个孩子分上一大碗,再吃上几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那个香,现在想想都流口水。因为过了破五,年就算过完了,又要天天吃高粱面饼子、棒子面窝头就咸菜了,生活富裕的家顶多再吃几天面粉、棒子面两掺的花卷。
　　过去农村婚丧嫁娶也有分菜末子的习惯,只给亲戚,不送乡邻,这也应该是旧社会贫穷留下的风俗。把席上剩下的菜肴合到一起,分成若干份,亲戚告别时每家提上一份,现在老年人还有要的,年轻人碍于面子,接到手里,出了村便随手扔进了水沟里。
　　这是说的吃菜末儿,那吃节余是咋回事呢?
　　从前每个企业都有职工食堂,有些家远的职工为了省事,便到办公室买点饭票,在职工食堂吃早晨和中午两顿饭。职工食堂有点福利性质,不讲究赢利,饭菜也不贵。等到了月末,司务长盘点,“收支平衡,略有盈余”,就通知食堂和职工,月底吃节余。不在食堂吃饭的,或吃食堂不足半个月的,享受不到吃节余的待遇。
　　月底吃节余,对吃食堂的职工来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白吃,不花钱,弟兄们可放开肚皮,大快朵颐,快乐地吃韭菜肉蒸包,咬一口满嘴流油,又香又好吃。好酒的还要整上两瓶“兰二”,哥们儿几个喝点。吃节余就像过节一样,成为人们每月底既盼望又开心的日子。
　　遗憾的是,后来刮起一阵风,讲企业是出产品的,不是办社会的,当时听着似乎也有道理。于是各企业的职工食堂连同托儿所一并取消了,职工想热热饭菜也没了可能。食堂没了,自然也就吃不成节余了。这段日子大概持续了十来年,现在各机关、企事业单位以及民营企业又陆续恢复了食堂,只是吃节余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说来也是,现在生活一天比一天好,那种吃了上顿愁下顿,咸菜饼子凉窝头的日子已经成为历史,今天的年轻人哪里见过?讲给他们听,也只当是天方夜谭罢了,谁还吃剩菜剩饭?即便有菜末子有节余,谁还吃呢?
　　从前吃节余,还有一种比较奇葩的,这种人几乎每条街上都有几个,多数是酒晕子,因为囊中羞涩,也就顾不上脸皮几何了,怀中揣个小酒壶,瞅着客人离席,便悄悄坐到人家的位子上,掏出暖暖的小酒壶,就着“菜末”,吃“节余”,自顾自地斟起酒来。其实伙计们知道,装做看不见罢了,剩菜倒掉也是浪费,有钱人家谁还上这里蹭饭吃?当然,规矩人家也没有这么干的。
　　时过境迁,偶尔想起吃菜末、吃节余的日子,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但也有些快乐和温馨,仿佛是在提醒自己:勤俭持家,富日子也要当穷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