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韶

　　追读《三体》《流浪地球》的年轻读者也许不会想到,中国早期的科幻小说事业在清末民初就已经诞生了。近日,四川大学举行了主题为“回到未来:五四运动与科幻新纪元”文学主题圆桌会议,对我国科幻小说的发展进行了讨论。
　　古代的中国并没有科幻小说,或许有的朋友会拿《西游记》《镜花缘》《封神演义》乃至《山海经》进行反驳,事实上,这些小说是神魔志怪小说。而科幻小说一般来说须具备“逻辑自洽”、“科学”、“人文思考”三要素,这三点尤其是科学元素,在上述的几本书中是很难找到的。准确地说,我国的科幻小说是“舶来”的文学形式。
　　中国早期的科幻小说事业诞生于清末民初,是从翻译开始的。1900年,逸儒和薛绍徽翻译了凡尔纳的《八十日环游记》,1903年梁启超翻译了凡尔纳的《十五小豪杰》,鲁迅翻译了凡尔纳的《月界旅行》,这些书打开了当时国人的视野,稍后,一些中国人也开始了自己科幻小说的创作。
　　我们都知道,文学源于生活,不管什么形式的文学作品,都不会逃离现实的框架。科幻小说也不例外。虽然这类小说想象力丰富,但从中也能找到批判现实社会的影子。
　　早期科幻小说家首先对当时的政治制度进行了反思。1904年荒江钓叟所著《月球殖民地小说》堪称中国科幻小说之鼻祖,在这部小说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龙孟华因为“急血奔心”而“昏沉得不知人事”,英属殖民地的印度医师哈克参儿以“洗心”之术帮他医治好了并告诉他,他的病是因为做“八股文”过多而导致的。在这里,作者以西方的医学手段诊治了中国传统文化所引起的疾病,很显然是将中国国民的病弱归罪于八股文。
　　此外,羸弱的国民素质也是早期科幻小说家关注的重点,闿异的《介绍良医》便是其中的集大成者。这篇小说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叙述“我”每天过着吃喝嫖赌、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生活,因为一次醉酒而误入一位外国医学博士的家里,被其诊断出得了一种奇怪的病:“脏腑里中了一种毒,弄成一个极顽极硬的东西。这毒气化作微菌,从毛孔钻出,又传染到别人脏腑里去”,使得国内“上中下三等社会的人”都和“我”同病相怜。“我”的病最终演变成了一种全国性的疾病,在这里,作者用“我”所隐喻的正是羸弱的中国国民形象。
　　对病弱的中国进行感叹的同时,这些早期科幻小说家也为当时的社会开出了“药方”。当然,不同的作者,开的药方也不同,其中最有意思的一个“药方”是要求女性主导世界,把中国复兴的希望寄托于妇女身上。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当时在面临危局时,处于社会主导地位的男性知识分子表现得实在是太糟糕了。这在《女娲石》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女娲石》的作者海天独啸子,是一名晚清的留日学生,真实姓名无从考证。这本书讲述了女子团体“花血党”的故事。“花血党”的总部叫做“天香院”,由剑仙女史秦爱浓领导,是中国女性自己用高科技打造的一个文明乐园:不仅有巨型的温室花房,还有霓彩闪烁的照明装置,通信工具有无线电报、德律风(即电话),代步工具有电马、电动汽车、电梯。与“花血党”相似,还有一个由汤翠仙领导的女子团体“白十字社”,也同样是一个由中国女性建设的科技王国,这里开设的“洗脑院”,可以治疗人们器官的疾病和精神的腐败。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这些先进的科技器具,都是中国女性自己发明和制造的。
　　不仅如此,小说中的“花血党”,针对传统的“三纲五常”反其道而行之制定了“灭四贼”的宗旨,其中“灭外贼”和“灭下贼”的两条宗旨,不但禁止女性崇洋媚外,而且要求女性弃绝夫妇之爱,灭绝情欲,传宗接代的使命可以通过“人工授精”来实现。
　　在这部小说中,女性掌握着世界、文化和男性的一切权利,表现出超越男性的自主感和责任感,在面对外来威胁时,表现得比男性更为强大。在当时“男尊女卑”的环境下,有一定的进步意义。
　　事实上,无论是感慨病弱中国也好,高呼提升女性地位也罢,这些科幻小说家的目的,还是希望中国能强大起来。特别是在现实中,中国屡战屡败,受尽屈辱,早期科幻小说家们的愤懑和失望无处发泄,只能付诸笔端,通过一个个“中胜西败”的故事,安慰自己乃至国民受伤的心灵。过庭(陈天华)的《狮子吼》、包天笑的《空中战争未来记》、陆士谔的《新野叟曝言》、高阳氏不才子(许指严)的《电世界》以及作者不详的《空中军舰》等等,都是这样的结局。这其中,想象力最为丰富、文笔最优美的当数碧荷馆主人的《新纪元》。
　　在这部小说中,作者想象中国实行了君主立宪制,大皇帝垂拱闻政,天下由议会两院共治,当初的不平等条约也被废除,国内铁路密布于各个角落,科技异常发达,有电动汽车和德律风(电话)等等。
　　而故事的主线是由于中国决定废除皇帝年号,采用黄帝纪元法,并推行到中国各个附属国,引起了西方诸国的警惕和抵制,白人认为中国是采取这种方式统合所有黄种人,同时匈耶律(匈牙利)的黄种匈奴王发来求救,说匈耶律黄种人遭白人各国排斥,大皇帝任命主人公黄之盛为大元帅,远征欧洲,最后经过黄白大战,最终胜利赢得和平,西方白人诸国赔款亿万两白银。
　　纵观这部小说,无论在科技的先进程度上,还是在种族的素质上,小说都有意将中国塑造成一个不断进化的形象,而在这个进化过程中,中国不再是现实中西方压迫下的“弱者”和“愚者”,而是成为了整个世界的领袖。
　　早期科幻小说家们对于社会问题的思考和批判,值得肯定。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在早期的科幻小说当中,到处都充斥着“强者是健康的,弱者是病态的”这种逻辑思维,使得这些科幻小说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盲目崇拜西方的色彩。还是在《月球殖民地小说》中,哈克参儿给龙孟华医治时,中国医师贾西依显得非常无能和手足无措,可见作者在这里有意地将外国医师的高明和中国医师的无能形成鲜明的对比,对中国传统医学进行了否定,这一点是需要辩证看待的。
　　此外,由于晚清和民国时期从政府到社会都对科学技术重视不够,作家的科学知识储存有限,创作的作品可谓“先天不足,后天失调”。所以,尽管当时中国涌现了不少科幻小说作品,但是与西方相比,差距还是比较大的。这一点,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才有所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