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或文学的角度

齐鲁晚报     2019年09月02日

  □愚石

  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说出我和文学的关系,因为文学带给我的东西太多,成功的喜悦,找不到合适报刊发表的细碎忧伤,以及超越时间和空间之上、可能与不可能的文字和情感交流。爱与恨,失去或偶得,都存在于流淌的文字中间和并不复杂的笔画里。
  长期从事小说创作,一直戏谑似的强调一句话:小说就是编个故事骗人,骗到了就是好小说,骗不到就是失败的小说。我知道这句话经不起太多的推敲,本就是戏谑之词,无需咬文嚼字。但说到底,在小说创作过程之中,如何使小说情节的推进更加流畅,符合读者的阅读和审美,并且能做到回味无穷,美不胜收,确实是一件需要咬文嚼字的苦活。曾经为一个准确的情感描述夜不能寐,也曾经为一个字的改与不改,与朋友争吵不停。文学的甜涩悲欢,或许就在其中。
  但写得久了,会有更多的苦恼和艰难。如何超越自己,超越身边那些来来往往的文朋诗友,甚至超越前人,每个真正写作的人都是有这种野心的。文学从来都是一个人的孤苦游戏,类似在沙漠深处寻找绿洲的人,是精神与肉体的漫漫苦旅;更类似舞台中央的独角戏,哭泣或者喜悦,都是为了能和台下的美妙可人,形成情感的协调律动。倾泻自己,打动别人,成为文学创作的一种情绪样态。也正因为如此,才使性情至上的作家们,与小说中大大小小的角色同悲同喜,或者流涕悲伤,或者高歌纵情。这是作家的苦难,更是作家的福声。
  有人曾对我刨根问底,你的小说是假的吗?我回答:小说中所有的温暖都是真的。但同时,我们还要设计更多生活与人性的灾难。这些灾难,往往都非常美丽,比如尸体不腐,鲜花不败,人物可以再生。在文学的纬度里,再多的悲伤也要找出一条通向希望的大道,但生活中却不是这样。所以,小说是真的,生活是假的。再次被追问,小说是真的吗?回答:小说是假的,比生活的原生态更逼近真实的假,假到你愿意为其中的人物流下眼泪或者跳崖自尽,假到你可以在任何一个生冷偏僻的字里,触碰到小说的呼吸和体温。文学和生活,多么生死纠缠的理不清、说不明啊。如果再加上其他外力的暴击,文学更成了一种远观、近视都无法弄清本相的“怪物”了,更是真假难辨。比如前一段时间,因为全国某著名作家的一部长篇,全国文坛的重量级作家一并被一些枪手狙击。这些枪手是无所不狙击的,是常态。“大王让我来巡山”,扛一把猎枪,戴一顶狐皮帽,手里攥了旱烟袋,看惯看不惯的、看准看不准的,恣意妄为,随时随意出击,该是多么光宗耀祖的差使(有人或者是以此为乐,唯恐天下不乱;或是依靠贬低别人,变相提高自己的身价和影响力)。此一事态的发展,让我有了更多杂糅的体味,对文学的真假更加无从感知。文学是尊重其自身的规律和本性,还是从需要出发,高唱那些冠冕堂皇或者本来就是皇帝新衣的欢乐颂,在路口徘徊的人是要明辨方位的。一位朋友曾经给我说起过一个怪人,他钓鱼的时候,总是要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饭盒背在肩上,他怕路过的狗抢食他的美味。我听后哈哈一笑,只作笑话,此处拿来,恰好应景适情,让我多此一举地想:如果世上把饭盒当枷锁的人多了,该会饿死多少抢不到过路客人粮食和饭菜的狗啊。
  如果仅仅把文学当作避风的港口呢?多好啊,可以追风对月,把酒当歌,文字作浪漫的弦声,可以躲进小楼自成吟,可以田下骑马伴风行。但我并不甘心,因为文学同时赋予我另一种功能,让我能够依照自己的意愿解构生活,让悲伤不再成为悲伤,并努力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理想国度。于是我相信,文学是高贵的,每个细胞和毛孔都流淌着高贵的血,文学世界让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和希望,充满悲悯和温情。即使在我一次次地看明白,文学自身的高贵并不能减少圈子里一丝一毫的是非,所谓的鱼虾混杂,所谓的争斗中伤,比染缸还黑,比人性的复杂更多了下作,优美的文字并不能掩盖灵魂的卑劣,我依然劝解自己,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生活,才是作家笔下永远写不完的真实。文学,只是鲜活世界的一部分,是生活的另一层外衣,真相都在袍裙裤冕的遮掩之下,所有的写作只是作家与世界对话的某种方式。如同,在我所写的小说人物背后,都悬挂着各种各样的标牌,有千奇百怪的名字,有形态各异、颜色复杂的草木,有不知源于何处、或急或缓的风。这些带着浓重个人色彩的外在,构成了小说人物丰富而坚实的侧面和鲜活迥异的性格,他们或许是麦田里的稻草人,活得像没落时代的贵族,絮叨不停地倾诉着在心中遮掩了许久、无可言说的秘密。而那些长短不一、黑白相对的角色,又何尝不是你我,不是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呢?
  多年来我孜孜以求的,不过是努力地寻找恰当的位置和角度,能让我把这个世界看得更清楚,写得更有来自生活底层的烟火气,也更容易抵达真实优美的人心和复杂迂回的人性。
  角度,是我的生活和创作努力追求的生命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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