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广式亭子钟

齐鲁晚报     2019年09月02日

  □刘荣芹
  
  这事儿要从八年前说起。
  一天,二弟被一位朋友带到了济宁市的一户人家,在那里,他见到了一座破旧的钟。这钟虽已框架晃动、表针脱落、零件也有缺失,但从小生活在钟表收藏之家的二弟却很感兴趣:一是钟盘的挡板是景泰蓝的,挡板上方有牧羊图和天幕,这很稀有;二是钟的顶部有个六角亭,亭中有一敲钟的小人,这很奇特。搞收藏的人最喜欢稀、奇这两个字,于是,二弟决定买下它。
  钟的主人虽然急于出手,但说什么也不要价,让二弟看着给。行内的人都知道,遇到这种情况,往往是买不成的,因为不管你出多少钱,卖方都会“爬价”。但二弟一心想买下,实在不舍得走,于是他报了八万块钱,心想,如果钟的主人加上两万,十万块钱是可以接受的。没想到,对方狮子大开口:“80万。”二弟和朋友只好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从济宁回来,二弟不止一次提到这个钟,他说过,如果买下这亭子钟,我哥能把它修好,恢复原样,也算填补了咱家藏品的空白。
  他还说,这么稀罕的钟,见到了买不来,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有一天,他像想起了什么,说,我觉得这亭子钟不好卖,喜欢它的人不一定会修,说不定过两年还得让咱买下——这话还真让他言中了,只不过不是两年后,而是五年以后。
  那一天,有人捎信给二弟,说济宁那个亭子钟不卖80万了,25万就出手。二弟一打听得知,5年来,钟的主人带着它,北上天津北京,南下上海广州,找过多家拍卖行,想卖个大价钱,无奈没有一家接手的,理由一致:这是个残钟,又不能走,没人会要。有家拍卖行给他出主意说:你如果能修得走起来,我们可以给你拍卖。于是,主人又带着钟,先去北京找人,人家说修理费要8万。又去了天津,这家要修理费5万,于是,主人把钟留在天津那家修理部,人家告诉他要半年以后修好。
  半年过去了,钟还没有修好。主人实在沉不住气,又去了趟天津。修理师傅说,这钟拆开后发现有些零件磨损太严重,缺失的零件配不上,就给你装起来了。无奈,主人只好把它带回了家。
  二弟知道了详情,再次去了趟济宁,主人热情相迎。可当二弟仔细查看时,发现表针少了一个,表芯的螺丝也缺失好几个,还有连接铜人的钢丝也不见了。主人听说后,脸色都变了,央求二弟开车当天直奔天津。找到修理师傅,人家说:“你送来的时候,那个盛零件的纸包里就一根表针、几个脱落的齿轮和亭檐上的铜花边。”
  回来的路上,钟的主人很沮丧。二弟分析说,不一定是人家弄没的,这几年你带它到处去,说不定丢在哪里了。
  钟是残上加残了,主人也知道,要25万是卖不出去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终于,二弟花16万买下来了。
  从济宁回来后,他直接把钟送到能手工制作钟表的大弟家,我们也都赶了过去。
  三个弟弟有两人是山东省古钟表鉴定师。他们围在一起讨论了一番,得出结论,这是清代早期乾隆年间制造的,我问:“依据是什么?”大弟指着机芯说:“这零件粗壮厚实,齿轮的齿型为棒型,后来越改越先进,就不存在那个时期的工艺了。”我指着表盘上方说:“上边的牧羊图,像欧洲的油画,亭子里敲钟的小铜人像个外国人,是不是欧洲人制造的?”
  一听这话,大弟打开了话匣子。他说,我从十四五岁就跟爸爸学修表,见得多,听得多,还看过好多资料。能打点报时的钟最初叫自鸣钟,出现在明代晚期,是由传教士带到中国来的。见到的人都很好奇喜欢。欧洲商人抓住商机,大量制作,开始船运钟表来中国。据说当时朝廷只开放了广州一个口岸,允许进口。钟被卸下后,由于装卸和一路上的颠簸,好多被损坏。于是,他们带来了欧洲工匠,就地修复。为了减少成本,他们也雇用了当地的能工巧匠当帮手。一来二去,聪明的中国人掌握了技术,便开始模仿。最初在广州制造,所以叫广钟。早期的钟,因为是模仿,所以存在的欧洲元素比较多。随着生产,后来逐渐被福、禄、寿及12属相等中国元素所替代。二弟接话说:“明白了吧,越带外国元素的钟表,年代越久。”我笑着说,这钟可让我学了东西了。
  之后,有着50多年修表经验的大弟,就承担起修复亭子钟的重任。这一修就是七八个月。
  亭子钟修好了!消息传来,我们很快聚集到大弟家,当我见到这座死而复生的座钟,一下子惊呆了:只见油亮的红木框架,上方有一座方形平台,平台上有座铜质的六角凉亭。亭中央有一个小铜人单腿跪地,手持钟锤,向着亭子正中悬挂的铜铃。亭顶呈奖杯状。铜亭配上飞檐,整座钟挺拔秀丽。
  正面钟盘由白色珐琅制成,周边四角是淡蓝色景泰蓝工艺,上有红黄绿三色组成的花朵。钟盘上方是镂空雕刻:由人物、羊群组成的牧羊图。后上方是蓝色的天幕。钟框上布满各式的铜雕装饰,整座钟那真是富丽堂皇、雍容华贵。大弟告诉我,随着钟的走动,太阳和月亮会升上天幕,显示出白天和夜晚。
  我们一边欣赏一边啧啧称赞。突然,我的目光落到表盘上。是两个表针,看不出哪根是后配的。我忙问大弟,他说,不仔细看,还真没有区别。二弟指着分针说,是这根,我哥做得一模一样啊,很难区分。这时大弟拨好了时间,上足了弦,这座钟就滴答滴答走了起来。整点报时了,只见亭中的小人用锤子击打着铜铃,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我不由得说:“天津的师傅修不好的钟,你竟然让它恢复原貌,你这技术在全国同行里数一数二啊!”
  大弟忙说:“可不能这么说,能修古钟表的师傅不少,但是很难找到合适的材料。”他告诉我,修古董讲究修旧如旧,修古钟表也是如此。缺损的零件包括螺丝都不能用新材料做。父亲在世时,他有一个木柜子,那是我刚上中学时买的。记得那一天,他买回了一个床头橱大小、很破旧的红木柜子。柜子没有盖,四周的铜装饰大都缺失,剩下的也都锈迹斑斑。咱爸说,这是清代做买卖的人用的钱柜子,是个古董啊。太破的那些不能修的古钟旧表,咱放到这里头,需要的时候拆零件用。他指着箱子上残存的装饰说,这铜片以后配古钟表的表针就用得上。我给亭子钟配表针时想起咱爸50多年前说的话,忙拆下了一块铜片,打磨一看是泛金黄铜,与原针匹配。我量了量时针,计算出分针的长度,手工把它雕刻成时针的样子,安上后,像原针一样。他略有所思,感叹道:“当时,我竟然想,咱爸好像预料到五十年后我要修这亭子钟,连材料都准备好了。”
  我沉默了。
  是啊,两代人对钟表艺术的执着和痴迷,才使这座古旧的乾隆广式亭子钟起死回生,重现昔日光彩。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