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旧居行

齐鲁晚报     2019年09月09日

  □司英涛

  来青岛度假,想起一直想去莫言旧居看看,于是在一个下午驱车前往高密。
  莫言旧居在高密市东北乡平安庄村,紧邻青岛,从高速公路转国道,约摸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车子沿着胶河大道直行,“莫言旧居”的指示牌不时闪现,心里居然开始忐忑——是真的就要到了吗?
  进入东北乡的地界,恍惚间似乎进入了莫言瑰丽雄奇的高粱地世界里。东北乡,这个在莫言作品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文学意象,此刻,我竟然在它的怀抱里徜徉,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可是,看看路边,并无高粱地,也没有土匪和鬼子出没,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绿油油的玉米地,还有这绿海里岛屿一般的村庄。我笑笑,可能是我入戏太深,犯了“书痴”病吧。
  平安庄村到了,从村口胶河边的大路进去不远,右手边就有一处土墙院落,没错了,这里肯定就是“莫言旧居”。因为周围的人家都是砖瓦水泥房,这处土墙院落看上去够“旧”。屋后的平地上还插着一块指示木牌,更印证了我的判断。信步向前,莫言旧居的大门映入眼帘,黑色的门框,旧式的门檐。说是大门,其实也就是两扇小小的老式木板门,嵌在小小的门楼里。所谓“门楼”,就是类似一间只有两侧山墙而前后通透的房间,主要是给大门遮风挡雨,亦可供人歇脚聊天。踩过门前的青石板,推门而入,一座北方农家小院,像是从历史深处走来,从我的记忆深处走来。
  一切,不似初见,却像重逢。
  我的老家,也是一处这样的老院,而且也有两间土墙屋子,是当年父母结婚成家时盖的。我还记得小时候跟着奶奶住了多年。土墙屋子冬暖夏凉,一直没舍得拆掉,母亲前几年翻新了屋顶,说屋子还能放东西。所以,当我第一眼打量莫言家的老院时,竟有回到我鲁西故乡的感觉。这处普通的北方老院不起眼,但这里是莫言出生和生长的地方,是莫言的故乡,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莫言文学的故乡,或者曰莫言的“文学原点”。
  莫言在这里前后生活了22年,1990年后这处宅院即已闲置,至今已近30年没有住人了。
  我在院子里转得饶有兴致。院子不是那种废弃后荒草丛生的破败相,而是被打理得整洁有序,甚至还有几分静雅,颇具“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的气韵。地面平坦干净,院里的几棵树长势也好。莫言家人之前用过的一些物件还在,西边是一大一小两个水缸,东边放着磨盘和一个小坛子,看介绍知道这里原是东厢房,养过牛羊,莫言也曾在此住过,后来又成了磨房。坐北朝南是一溜五间的土墙大瓦房,乌黑的木窗棂,半截蓝砖的墙座,灰白色方条石的础石……朴实得像北方田野里的一株庄稼,像莫言给人的第一印象,其貌不扬,却很实在。屋内的炕和灶台还在,还有一些莫言早期的珍贵照片也在,仿佛让人一下子置身于莫言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多少个日升月落的晨昏,莫言曾在这屋子进进出出,院子里又曾有过多少他来去匆匆的身影?那些和亲友的寒暄,春花秋月的流年,都已远逝,但这院子的烟火气息还在,莫言的早年生活仿佛触手可及。
  来高密之前,朋友说,莫言书中的胶河水量不如前几年了,你也难见到高粱地,莫言更不会住在那个农家小院里等你,而且那老院子普普通通,有啥看头呢?就怕你带着文学朝圣的心前往,到时候会不会失望呢?
  这处院子始建于1911年,今天看来,房门低矮,居室简陋,算不得华堂邃宇,似乎无甚可观。它历经百年风雨而不倒,农家小院走出了一位世界级文学大家,这足以让人惊叹。而且,我还有了更欣喜的发现。
  莫言旧居的旁边是莫言曾经读书的大栏乡小学(现在叫“莫言小学”,没有师生上课,仅供参观),里面有一座壮观的“莫言文学印象馆”。莫言文学印象馆主要以图文的方式,详尽展示了莫言从孩童走向诺贝尔文学奖领奖台的人生经历。其中,我注意到了介绍莫言童年生活时引用的一段话,是莫言在《超越故乡》里写的——“我的作品里,都充满着我童年时的感觉,而我的文学的生涯,则是从我童年走进学校那一刻开始的”。
  童年记忆,是一个人生命的最初着色,且会成为一生行事的底色。莫言的童年记忆不算美好,家里人口众多,饥饿和孤独如影随形。但莫言的生活里也有亮色,他有乐观善良的母亲,有爷爷奶奶讲的故事听,有地方戏茂腔看,也有不少“闲书”可以读,这都为莫言走上文学之路做了极好的铺垫。莫言深情讴歌童年里的高密东北乡,就像马尔克斯努力建构马贡多镇,就像曹雪芹将童年记忆投射于大观园,就像阿来将他的文字献给阿坝藏区。莫言还说过——“我所界定的故乡概念,其重要内涵就是童年的经验。如果承认作家对童年经验的依赖,也就等于承认了作家对故乡的依赖。”莫言是早已不居于此,但这里有他文学的原点和秘密。莫言旧居,也像是一把打开莫言文学世界的钥匙。我来探寻莫言的童年生活地,就是一趟探寻伟大作家作品的奥秘之旅。怎么会令人失望呢?
  天色渐晚,就要离开莫言旧居了,捡了几片树叶带回去,准备做成书签以纪念此行,以便日后能时常忆起,我来过高密东北乡,来过莫言的文学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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