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齐鲁晚报     2019年09月09日

  □高绪丽
  近些年,我回乡的心情开始变得迫切起来。人近中年,脚下行过的路不足万条亦有千条,唯有那条回家的路,一直被岁月镌刻在内心的最深处。
  前段时间,一连两天,只要停下手里的活计安静地坐一会儿,左心房处就有股隐隐的钝痛。想要细究痛点,深呼一口气,那莫名的钝痛像是有了感应,不知藏到了何处。然后再安静地坐一会儿,那钝痛又开始明显。找中医把脉,结论是一个“躁”字。细问,说暑热太盛,脾胃虚寒,冷热交替,表现出来的症状就是一个“躁”字,心躁了,身体自然乏。老大夫给了建议:出去走走。
  孩子参加夏令营去了外地,一个星期都不会回来。单位里请了假,手机点了静音,想找个旅行团跟着出去走走,又懒得去将就一些陌生人,更不想将自己随便塞到什么地方。忽然一个激灵,我有多久没有回家了?一个月?确切地说是一个月零十三天!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今年单位的订单多如雪花,往常到了炎热夏天都是淡季,我们正好借此歇伏,没想到今年一反常态,异乎寻常地忙碌。上个周末,我还想过回家一趟,可出了空调屋,浑身粘腻,难受得要死,心里自然打起了退堂鼓,于是一拖再拖。
  简单收拾了一番。找出前段时间给父亲买的一件还没来得及捎回去的速干衫。母亲爱吃鱼,我在海鲜市场特意掉了个头。我不喜欢海鲜市场里总是湿漉漉的地面,平日我很少进这里。我在鱼摊前蹲下身,提起一条鱼,用手指轻轻掀起一点它的鱼鳃,以确定它的新鲜度。过完秤,我迟迟没有付钱,等着旁边一位斤斤计较、讨价还价的大妈先付款。那位摊主意识到了什么,他黑着脸同意了那位大妈将零头省去。轮到我付钱,便也只能将一块两毛的零头省去。往车子走去的路上,我忽然想笑。以前读书的时候与母亲一起去赶集,看着母亲为了三块两块的零头跟摊主磨叽上十几分钟,我在心里曾嘲笑过母亲的斤斤计较。如今的我也早已不是只钟情课本的少年,梦想稍纵即逝,手中的大小塑料袋才是我真实的人生。
  老家离我居住的小城有六十公里的距离。一路向南,归乡心切,风驰电掣。我小的时候,放学后在同学家门口拾马和(一种游戏,取有限的石子,让石子在手心手背一起一落),隔着两条街,母亲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就像是有一种奇怪的魔力,它能够轻易唤醒我的耳朵。现在我离家更远了,但我坚信,母亲在家肯定也经常像以前那样呼唤我。
  生我养我的村子,在镇上往南。过了镇子,行一段,左拐,再行一段,右拐,就到了村口。整个路线看上去像汉字“之”,只是寥寥几笔,偏偏摇曳生情。村子不大,不过百十来户,连接村子与外面的路,唯有那么一条。
  其实,当车子一过镇上,再往家的方向驶那么一点点,内心深处就像完成了某种使命般变得异常安定下来,这种感觉特别清晰,以至我竟然体会不到之前的那种钝痛。“送春滋味,念远情怀,分付杨花。”你瞧,道路两旁的白杨树依旧腰杆挺直,细密的树叶从半空投下小面积的阴影,给路旁的行人带来些许阴凉。旁边地里的玉米虽然叶子有些耷拉,但玉米穗依旧坚挺向上。有人在苹果园里给果树打药,我望了两眼那个背影,心里暗猜那是村里的谁。我使劲地呼出一大口气,再吸进一大口气,空气里尽是我熟悉的泥土与青草的气息。我想,这些气息一定是有毒的,我已经上了瘾。
  我回到家,父亲与母亲都是特别欢喜。相聚的时刻总是短暂,要离开时,他们将自己种的瓜果蔬菜装满车子的后备箱。母亲说,“你们在外,有一大堆事要忙,再忙也别累着自己。想吃什么了,提前打个电话,我给你们做。”我眼底开始酸胀,装作不耐烦起来,“都别送我,我不急着回去。”父亲见我说的是真的,扛起锄头去了菜园。母亲则在门旁的鸡栏边倒腾鸡食。小坐了一会儿,我说,“妈,我要回去了。”母亲站起身子,出来送我。就像很久以前我去学校上学一样,我背对着母亲,在母亲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从老家回来,生活又恢复原来的轨迹,单位、学校、家、超市,四点连线。再有一天忽然忆起,那股心痛已经很久没有来访。我终于悟出治愈自己心痛的良方。回家,才是我的终生良药。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