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政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每天上下班途经的道路旁,正在施工兴建的大楼已疯长至近50层高,且没有任何封顶的迹象,以至于我站在楼底仰望楼顶时,头部与后背须呈90度,否则你无法看到楼的全貌。我在注视大楼的同时,注意到楼一侧直插云霄的塔吊,它是大楼长高的功臣。
　　打那以后,我每天步行经过这个高大的建筑物面前时,脚步会不自觉地放慢,或者干脆停顿下来,对着大楼看几眼。
　　促使我持续关注和仰视这座大楼的,是塔吊上的人。
　　那天晨曦映红了城,为大楼涂上一层金色。我跟往常一样仰望大楼时,在已建成的约摸30多层楼的步梯间,突然走出一个人,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沿大楼与塔吊之间搭起的空中廊桥,闪身进入塔吊中间的铁梯,扶栏直上,步子不疾不缓,身影越来越小,直至走进塔吊顶端的操作室。显然,他是塔吊的操作者。每天,他就这样随着楼的长高,一步一步走进操作室,一步一步走出操作室。
　　我在目睹塔吊上的人攀登向上的姿态时,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崇拜感。这位普通的建筑工人,胆量和技艺令人刮目相看。春夏秋冬,无论晴天丽日,还是刮风下雨,或寒冷,或炎热,高空作业的高强度、危险度和专注度,对身体和心理的考验,我敢说,常人无法做到。后来,我在仰望大楼时,目光无一例外地集中在塔吊上。倘若心无急事,我会随着塔吊的起降、旋转,呆呆地看上几分钟,越发感觉塔吊上的人了不起。遗憾的,我无法看清塔吊操作工的模样,只看到高高耸立的塔吊在其操作下,将钢筋、水泥一应建筑所需材料,准确送达指定位置,催生大楼越来越高。
　　操作室是他的独立王国。他是操作室里的王者,高高在上,君临万物。地面上的车辆行人,一草一木,皆在他的俯视之中。街头流动的人群,官员也好,富豪也罢,或是普通人,若想看他一眼,只能仰视。
　　他自己可能从来不会这样想。作为进城务工的农民,他参与建设一座又一座大楼,而这座城市却未必有他的一砖片瓦。他会向往住进吵闹的城市吗?也许他挂念家人的同时,心中只有一个朴素的想法,用自己的双手多赚钱,让家中的父母、妻儿日子好一点,再好一点。有一次我亲眼见他收工走出塔吊,站在铁梯上朝东南方停留片刻,他在遥望远方的乡下老家吗?有人告诉我,建设中的大楼是一座综合体,豪华的商场,奢华的酒店,舒适的电影院,将成为这个城市新的消费场所。我想,大楼开业,工薪到手,他会将父母和妻儿从乡下老家接到城里,到商场里转一转,为老人和妻儿添几件新衣。累了,去酒店开开洋荤,点几道好吃的饭菜,让家人一饱口福。他会借着酒意,得意地对儿子说,瞧,这大楼有你老爹的一份功劳。
　　大楼仍在长高。我每次仰视塔吊时,时常为这位高空作业的农民工兄弟捏一把汗,多出一些担心。那天傍晚,我在工地围墙门口询问塔吊上的人何时下来,我想见一见,为心中所想寻找答案。门卫告我不知具体收工时间,亦不认识塔吊上的人,我只好悻悻地转身离开。夜里,我还在想。劳累一天,回到工棚的塔吊操作工,抿几口烧酒,该不会失眠吧。
　　日复一日,我重复着上下班经过的路。我在仰望大楼注视塔吊和塔吊上的人时,蔚蓝的天空映入眼帘,辽阔、高远,心随之澄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