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许渊冲:既是才子又是“痴人”

齐鲁晚报     2021年04月23日
  人们常说,做事要持之以恒。但是能够做到此的人,并不算多。毕竟,我们身边的诱惑实在是太多了。越是这样,越能体现出“痴”的可贵。
  许渊冲,就是这样一个“痴人”。
  自从看到许渊冲先生百岁生日的报道后,我便对许渊冲产生了兴趣,开始研读许渊冲的生平,了解许渊冲的成就,没想到许渊冲的一生,正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痴”。
  许渊冲,1921年出生于江西南昌,早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外文系,1944年考入清华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1983年起任北京大学教授。他从事文学翻译长达六十多年,译作涵盖中、英、法等语种,翻译集中在中国古诗英译,形成韵体译诗的方法与理论,被誉为“诗译英法唯一人”。这个称号,足见许渊冲在翻译界中的地位。
  许渊冲虽然贵为翻译界的泰斗,但在求学初期,他对外语并没有什么兴趣。在他的日记里,许渊冲称自己小时候学英语的感受是恼火,不明白为什么daughter意味着女儿,pupil意味着学生,也记不住26个字母发音,要在WXYZ后面写上汉字“打波了油”“吓个要死”“歪”“嘴”才能背下来。后来他学过俄语、法语,试图学过德语,每种外语都学得很艰辛,刚学俄语时为有32个字母而生气,但他还是克服困难全记下来,几乎每次俄语考试都是第一。
  渐渐地,学外语成为了许渊冲摆脱自卑的方法。在日记里,他形容自己小时候非常自卑,母亲早逝,父亲严厉,哥哥总挑毛病,唯一疼爱过他的长辈很早去世了,这些经历让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弱者,处处不如人,那时候日记里抄录的句子,是鲁迅文章里让他共鸣的四面都是敌人。他觉得自己因为平庸所以孤立,直到发现学习外语能出众,才开始培养出自信。
  许渊冲首次翻译文学作品,是在西南联大求学时期。他在联大读一年级的时候,就把林徽因的诗《别丢掉》译成英文。不过,许渊冲之所以翻译这首诗,主要还是为了解决个人问题——当时暗恋同班女生,他译出了这首诗,放到女生宿舍信箱里。
  许渊冲对“三民主义”的翻译,让翻译界第一次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许渊冲在联大读大三时,陈纳德上校率领美国志愿空军第一大队,来到昆明援助中国抗日。许渊冲和许多男同学一起报名服役,为美国空军担任翻译。在欢迎陈纳德的招待会上,翻译不知道该如何翻译“三民主义”一词,许渊冲当即站起来翻译道:“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民有,民治、民享)”。这句话不是许渊冲的原创,它出自林肯在葛底斯堡演讲的一段话,其含义与孙中山先生所提出的“三民主义”类似。许渊冲巧妙地借此来解释“三民主义”,彰显了意译之巧妙。
  1948年,许渊冲到巴黎大学留学,得以精通法语,深入研究法国文学。其间留法学生组团去罗马,受到教皇接见,学生中只有他懂得意大利语,于是由他代表留学生讲话,可见他在语言方面的造诣之深。1951年,留学生涯结束后,许渊冲回国担任了外语教授,开启了他一生翻译经典著作的伟大事业。
  但凡“痴”人,多少都有点“狂”气。许渊冲也是如此。他性格豪放,心直口快而胸无城府。他与同行们争论直译好还是意译好,被指着鼻子骂过,被写文章批评过。他自然不甘示弱,用同样犀利的笔触,反驳回去,一度令一位翻译名家大动肝火,表示再也不会给许渊冲发表过论战文章的刊物投稿刊文。
  对此,许渊冲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你翻得不如我,就不能反对我。要是说我的不对,你翻一个更好的出来啊?”
  从1956年开始许渊冲出版译作,自此六十多载笔耕不辍,许渊冲已经出版了《诗经》《楚辞》《李白诗选》《西厢记》《一切为了爱情《包法利夫人》《追忆似水年华》等中英法三国文字互译的近百本文学作品。
  在所有的翻译作品中,许渊冲对于唐诗宋词的翻译尤为呕心沥血。经过多年的研究和思考,他为了把古典诗词完美地翻译给外国读者,独创了一套翻译标准三美理论:“意美、音美、形美。”
  许渊冲曾经这样解释他的翻译理论:“中国学派的文学翻译却要求优化,传情而又达意。我评论文学翻译标准是:一要达意,二要传情,三要感动。正如孔子说的,‘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知之就是理解,达意;好之就是喜欢,传情;乐之,就是愉快,感动。形似而意似的翻译能使人知之,传达意美才能使人好之,传达三美(意美、音美、形美)更能使人乐之。”
  毛泽东主席的诗句“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许渊冲大胆落墨,将“不爱红装爱武装”译为To face the powder and not to powder the face。他指出powder有二义:一为涂抹脂粉,乃动词;二为硝烟火药,系名词。face亦有二义:一曰面对,乃动词;二曰脸孔,系名词。显而易见,许渊冲的译文内涵是“宁愿面临弹雨枪林,不肯对镜抹白涂红”,堪称与毛主席原诗的本意分外相近。
  不过,即便如此,许渊冲的“三美理论”,还是在业界引发了不少争议,其中最著名的便是《红与黑》的论战。1995,许渊冲翻译了司汤达的《红与黑》。没想到这本书,竟然引来了不少翻译名家的口诛笔伐。法国文学翻译家施康强读了许渊冲译的《红与黑》后,写文章指出,译本中加入了很多原作者没写的内容,比如在本意粗活的词后面加上非常艰苦,全书最后一句,原话是Elle mourut,字面义为她死了。在许渊冲的版本里,这句话译为魂归离恨天等。这样的翻译,已经背离了司汤达的本意。此外,对于许渊冲的译本,读者也不买账。1995年,《文汇读书周报》收集了市面上十几种《红与黑》的译本,组织学者讨论,并展开读者调查——在这个时代,你喜欢什么样的翻译?结果,许渊冲的“魂归离恨天”在投票中得了零票。
  这些批评的声音让许渊冲很难平静。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形容这场学术争论是文学翻译路线斗争的大问题,反对者流毒至今,非要打倒了不可,批评对方不理解自己翻译时在粗活后加上非常艰苦的用意。此后,许渊冲提出翻译是两种语言的竞赛,文学翻译是两种文化的竞赛,译者要发挥译语优势,战胜原文。这样的观点,自然也引来了不少反对声。
  即便如此,许渊冲仍坚持自己的学术要求,每天依然“好上加好,精益求精;不到绝顶,永远不停。”他的这种坚持,也得到了回报。2014年他成为摘得“北极光”杰出文学奖的首位亚洲翻译家。《朗读者》节目组的感慨则更为动情,“这是一场文化的遇见,因为他,西方世界遇见了李白、杜甫,遇见了杜丽娘。”
  2021年,许渊冲先生100岁了。借此文,衷心祝福老人家身体康健,宝刀不老,笔耕不辍,新译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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