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凌霞

　　碗,想必大家并不陌生,它与我们的生活密切相关,人们吃饭离不开它。在山东博物馆的馆藏文物中,珍藏着一只粗瓷碗,它既不是名窑烧制的艺术品,也不是用料讲究的奢侈之物,看起来毫无新奇之处。它甚至还曾受过伤,现已残缺不全,可它却是一只充满故事、具有丰富内涵的碗,曾见证了鲁南铁道游击队的不平凡岁月。
　　这只粉彩莲叶荷花花卉碗是1942年由济南军区移交至山东博物馆展陈的。碗为敞口、弧腹、圈足,碗壁残缺,有裂纹。碗身施白釉,釉面泛青。碗外壁绘深绿色的莲叶水草及红色荷花纹。1942年铁道游击队在滕县刘庄村一带活动时,大队长洪振海、副队长王志胜和刘金山等人在群众郝贞家中吃饭时,曾使用过该碗。
　　瓷碗的主人名叫郝贞,又名时大脚,曾是鲁南铁道队的女交通员。她1916年生于山东省峄县(今枣庄市境内)一户贫苦渔民家庭。其父郝尚田,一生捕鱼,育有五个女儿,郝贞排行老二。郝贞自幼勤劳能干,经常随父母和姐妹去微山湖里捕鱼捉虾拾湖产。郝贞在船上长大成人,长了一双大脚。
　　18岁那年,经人介绍,她同临城三街的时福友结为夫妻。人们按当地风俗称她“大老时”或“时大脚”。丈夫时福友为人忠厚老实,是一名在车站拾煤捡炭谋生的残疾人。郝贞与他结婚后生下一男一女,全家生活虽清贫,尚能勉强度日。每天,郝贞都用这只瓷碗为丈夫端上热汤热饭,俩人的日子清贫却幸福。
　　平静很快被战火打破。1938年3月17日,临城(今枣庄市薛城区)失陷,日本侵略者大肆劫掠,无辜百姓尸横遍地,时福友不幸被抓去兵营做饭。1940年,临城日军多次遭到鲁南铁道大队的袭扰,损失惨重。同年9月,敌人怀疑时福友私下为八路军通风报信,于是将其残忍杀害。
　　遭遇家庭突变,郝贞怀着对日寇的满腔怒火,携带着两个年幼的子女,回到六炉店娘家生活。多少个日夜睹物思人,郝贞对着瓷碗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要和日本鬼子拼命,为丈夫报仇。
　　从1938年起,一支由铁路工人、小摊贩、矿工、流浪者们组成的游击队活跃在鲁南的铁路沿线上。他们紧紧依靠路矿工人和群众的掩护与帮助,采用灵活机动的战术,神出鬼没地打击敌人。他们扒铁轨、炸桥梁,撞火车、截物资,杀鬼子、惩汉奸,护群众、保家乡,像一把锋利的钢刀,插进敌人的动脉血管。
　　当时,铁道游击队干部战士既来自当地工农民众,又战斗和生活在民众之中,吃穿住用全靠群众供给。村民们无私接纳他们,不仅积极提供食宿,还多次冒险为他们传递情报,鱼水般的生死情谊,早已经将鲁南铁道大队和村民们融为一体。
　　这年10月,洪振海、杜季伟领导的鲁南铁道大队,由枣庄附近转移到津浦铁路西六炉店一带。洪振海等非常同情郝贞的遭遇,经常将从敌人火车上搞来的物资赈济她,并教育郝贞多为抗日做贡献。
　　当那只瓷碗再一次被摆上桌时,它已经成了铁道游击队大队长洪振海等人吃饭用的餐具。往日种种涌上心头,郝贞坚决地对洪振海表明态度:“从今日起俺就是游击队的人,俺也要为咱中国效上一份力,为死去的人报仇!”从此,郝贞的家就成了铁道大队的秘密联络站,郝贞被吸收为交通员。
　　这只瓷碗见证了她由一个柔弱的渔家女,成长为革命战士的过程。在艰苦的战争年代,她把两个孩子寄托给年迈的母亲,冒着生命危险,积极为铁道大队站岗、放哨、洗衣、做饭、侦察敌情、递送情报和掩护伤病员。
　　丈夫被日寇用刺刀捅死的惨景,穷凶极恶的日伪军火烧六炉店的残暴行为,激起她的满腔仇恨。她经常按照洪振海、刘金山、杜季伟等大队领导的指示,以到临城卖煎饼为掩护,把宣传品夹在煎饼里,巧妙地躲过日伪军岗哨和巡逻兵的搜查,在临城各处张贴。同时,她机警地观察敌伪军的动向,通过关系搜集敌人的情报,使铁道大队和其他抗日武装多次转危为安。
　　在那些充满惊恐的夜晚,游击队员们为了逃脱敌人或者去执行任务回来,往往趁着夜色来到郝贞家中,为免惊动敌人,一般都不叫门,而是悄悄地跳墙而入。有的队员负伤了,她会把他们藏在自己家中,像对待亲人一样救护和治疗。
　　郝贞还经常跟敌人短兵相接,经历过很多危急时刻。一天,日军特务头子松尾带三名特务,化装成铁道队员闯入六炉店,企图偷袭铁道大队。此举被放哨的郝贞识破,郝贞一把抱住松尾的腿,大声喊叫发出信号。松尾一边对她拳打脚踢,一边拼命挣扎,用力甩掉郝贞拔腿就跑。郝贞见追不上他,就从怀里掏出一枚手榴弹,情急之下没拉弦就扔了出去。手榴弹正好砸在松尾的脚后跟上,他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进一个院内,翻墙逃跑了。闻讯而来的洪振海同特务展开枪战,待特务子弹打光后,两名特务被生擒。
　　因为经常帮助铁道大队,郝贞也上了敌人的黑名单。因叛徒出卖,她曾两次被敌人抓捕,并遭严刑拷打。在一次次审讯中,鬼子对她用尽了各种残忍的刑罚。见皮鞭抽打不招,就往鼻孔里灌辣椒水,甚至还用上了老虎凳。非人的折磨、钻心的疼痛让人难以抵抗,可每当想起受害的亲人,郝贞的意志更加坚定,她始终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
　　恼羞成怒的敌人把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按向她的后背、腰和腋下,一处地方烧焦了,就再找另一处继续烙。最后,郝贞全身上下血肉模糊,骨头也被打断,但她始终没有向敌人透露一丁点儿铁道大队的机密。后来,铁道大队和地下党组织积极营救,郝贞终于逃出了敌人的魔掌。
　　解放战争时期,郝贞在中共临城县地方党组织的领导下,又积极参加支前工作,带领家乡一带的广大妇女为前线部队磨面、碾米、做军鞋、救护伤员,工作非常出色,多次受到上级的表扬。
　　在波澜壮阔的战争岁月里,人民战争显示出了无穷的威力。铁道游击队的生存,离不开老百姓的支持。为帮助铁道游击队,老百姓受了很多苦,有不少人为此付出了生命,像郝贞这样深明大义、勇敢朴实的女性还有很多。她们都是普通的农村妇女,但在抗日战争中,她们嫉恶如仇、爱憎分明,对日寇怀着刻骨的仇恨,又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掩护铁道游击队战士,冒着生命危险为游击队传递情报、救护伤员。正是因为她们的侠肝义胆、铁骨柔情,铁道游击队才能够在鲁南抗日战场上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成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飞虎队”。
　　战争虽然残酷,但也留下许多温情。一碗水、一碗饭,是深厚的军民情谊；一份情报、一身伤痕,是坚定的革命意志。
　　如今这只碗静静陈列在山东博物馆,早已失去了与郝贞初见时的完整鲜艳,可它承载着小人物的记忆,见证着那段抗战岁月中由无数群众凝聚成的不可磨灭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