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作者段春娟的书橱一角
□段春娟
2020年是汪曾祺先生的百年诞辰之年。他的生日是3月5日,阴历元宵节。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我拿到了《读汪记》样书。这是我十多年来阅读汪曾祺的体会,能赶在先生诞辰之年印出,于愿足矣,也算是一个人的纪念吧。
细思这些年来所读书,虽不像有些人那样,“喝茶只喝冻顶乌,读书只读汪曾祺”,但读汪还是蛮多的,有些篇章读了多遍。真的是百读不厌,常读常新。每有会心处,便想象和他双手击掌,相视而笑,跟他说,我懂了。这位老人家,他活在我心中。记得有位汪迷说,“他给了我无边无际的温暖的包围”。我对此话很有共情。也可说,他给了我感知世界的别样视角:爱的柔软视角。是的,爱和柔软。他常说乃师沈从文,对世界、对人都怀着“蔼然仁者之心”,怀着“温爱”,其实他何尝不是这样。他自作小诗“写作颇勤快,人间送小温”,他在文字世界中将这“小温”长留人间。
我从来没有“研究”过他。我只是读,是赏,是接受他温暖的辐射,是被他慢慢改变治愈。这个过程就像盐溶于水,了然无痕迹。
其实,我更喜欢读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复出以后的文字,那时,他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书香家庭、西南联大、民间文艺刊物编辑、右派、下放劳动、京剧院编剧……时代的风云、人生的遭际,都化作文字里的血肉筋骨、精神气质,以一种干净素朴古雅的方式呈现。
读汪,或许真的需要一点年龄代价,起码,得初尝人间滋味。他的文字不只是淡,是经历了“浓”之后的提纯。他不主张大喊大叫,他的情感都藏在文字背后。
他自称“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他喜欢宋人诗句,“顿觉眼前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他说自幼闻嗅到的是“一种辛劳、笃实、轻苦、微甜的生活气息”。我在这些文字背后,读出了他的深情,他的悲悯。人生,苦与乐、悲与欣、轻与重,到底怎样去解读?怎样安顿此心方安?读不读汪曾祺,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答案。如果,如果只有一地鸡毛,那还活个什么劲儿呢。汪曾祺说,生活是很好玩的。这是看透之后的爱吧,不知为啥,我读出的是珍重和珍惜。
一切外在皆是心的折射。汪先生,他就是那种发光的人。这些年来,他的文字就是我的“人生修养书”和“美学课”。他对待生活和写作的态度,他的博雅的生命底色,他的平易,他的深情……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这些文字对我的影响,直接的、间接的,真的很大。这个“大”,我说不出,大抵是那种“无用之大用”,也即根本之类吧。这听来挺虚妄的,仿佛有些夸张,可这是实情。
他也提升了我的审美品格,让我明白了什么是文学上的“好”。虽然自己写不好,但我知道那个“好”,它在前方,它照亮我,指引我不断去学习。
山东作家邱勋先生曾有过一段话描述汪曾祺:“我个人与汪先生没有交往。曾听咱省作家张炜先生说过,他们几个青年作家曾问过汪先生,《受戒》《大淖记事》的主题思想是什么?汪幽默地说,是五讲四美三热爱。并且拍着自己的肚子说,这边放着《受戒》,内容是五讲四美;这边放着《大淖记事》,内容是三热爱。”
我没有把这个当戏言看,我想,这该看成是先生的夫子自道,是他对读者的引领。
叫人向善、向美的文字,是长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