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岁,依然芬芳

齐鲁晚报     2022年03月19日
  《我本芬芳》 杨本芬 著 乐府文化·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信宁宁

  2021年11月,一个年轻女孩在豆瓣发帖,讲述她的妈妈在她高一那年一举考上硕士研究生的故事。读研期间,她的妈妈不仅在学业上有所收获,也认真审视自己的婚姻,毕业后离了婚。随后《人物》杂志采访了这位妈妈,她说和研究生同学交流后发现,自己的婚姻没有任何爱与快乐,只是维持着表面和平。考研于她,起初主要是逃避不如意婚姻的手段,入学后她见识到更广阔的人群与环境,渐渐意识到女人是可以做自己的,可以表达真实的感受和需求。
  这位妈妈的自述一再让我想到《我本芬芳》的主人公惠才和她的婚姻。惠才出生于20世纪40年代,小说开始时她不满20岁,天真、活泼、开朗的她,虽然屡屡遭遇命运的打击(亲人离世、两度失学、下放农村),对人对事却满怀好奇与热情。生活里的微小运气,他人的些许善意,都会让她鼓足勇气,朝气蓬勃地生活下去。
  然而,这样一个洋溢着生命热忱的女人,遇到的却是一位冷冰冰的、自顾自的伴侣——吕医生。他平时与惠才疏于交流,遇到问题也拒绝沟通,习惯拔腿就走、抬脚就溜。家里养的鸡被偷了,吕两个月不搭理惠才,怀疑她偷偷卖了鸡接济娘家。惠才怀孕期间,让吕帮忙倒一次洗澡水,他回答:“自己的事自己处理,不要搞得娇生惯养。”生产后第一夜,惠才身心疲惫地照顾啼哭的婴儿,吕在躺椅上呼呼大睡。为了更好地照顾三个儿女,惠才主动结了扎,吕心中不满,借故和前来照顾妻子的岳母吵闹,气走了老人。
  好几个看过书的朋友跟我说,吕这个人让她们想起自己的爸爸、爷爷或其他男性亲友。我也想到我的爷爷,作为独生孙女,我是在爷爷的宠爱下长大的:每年新鲜水果上市,爷爷都会第一时间买给我吃;小伙伴有什么新奇的玩具,爷爷第二天就会买回家来。爷爷为人慷慨,每个月都会给家乡的兄弟寄钱。爷爷对奶奶的妈妈也很好,赡养老人多年。可是,爷爷对奶奶没那么体贴。我记得奶奶偷偷抹眼泪的样子,跟我抱怨爷爷不把她当回事,一点小事做不好就冲她发脾气。一边是宠爱我的爷爷,一边是受气包奶奶,小时候的我不明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复杂的状况。
  吕也好,我的爷爷也好,他们不酗酒、不赌博、不打人,懂得关心孩子,帮助亲友,在大家眼中都是挺不错的人。但作为他们的伴侣,你却不得不忍受长期的忽视、怠慢,你的付出得不到认可,情感得不到抚慰,除了忍气吞声,似乎别无他法。
  在我眼里,从《秋园》《浮木》到《我本芬芳》,杨本芬奶奶的写作是女性探求自身主体性的珍贵实践。
  在《秋园》和《浮木》当中,杨奶奶自然而然地以女性个体的视角观照时代、历史,记录自己的母亲、家人以及一个个平凡如草芥的生命,留下“一颗露珠的记忆”。书写的过程,释放了她内心深处的悲凉,也带给读者无限共鸣,启发TA们回望自己奶奶、姥姥、妈妈的经历,并进一步去追寻祖辈、家族的往事。
  《我本芬芳》聚焦的范围看似狭窄,其实不然。它是一份坦诚沉重的婚姻记录,是一份细致入微的情感独白,更是一位女性发自肺腑的呼喊,提醒我们去正视、反思那些有意无意被忽略、被遗忘的周遭女性乃至自身的命运。
  杨奶奶今年81岁。很难想象还有多少这个年纪的女性,有意愿、有能力、有机会公开言说内心的苦与痛,袒露婚姻中的龃龉与不适,坦诚地表达对亲密关系的遗憾与困惑。这份直面人生、不懈追索的态度,深深地鼓舞了我。我意识到,无论身处何方或年纪几何,女性都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去创造、分享,哪怕到了80岁,依然会焕发活力与光彩。
  如果说惠才身处的年代,婚恋问题与女性的生存状况息息相关,她们很难自主自愿地做出选择,那么今天的女性已经拥有了更多可能。是时候认真想一想了,女性有没有必要遵从某种格式去生活,比如到点恋爱、结婚、生子,竭力平衡事业与家庭,当个好女儿、好妻子、好妈妈。是谁在定义我们的幸福?又是谁在为我们制订人生的模板呢?参差多态不才是幸福的本源吗?爱情也好,婚姻也罢,都只是漫长人生的一部分,既不是必需品,也不是归宿。
  那些有关年纪、容貌、家庭之类的评判标准,只是一种过时而荒谬的规则。一旦摆脱陈规习见,女性便会获得前所未有的自由,成为自己人生的作者。我欣喜地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忧虑即将到来的40岁,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评价我。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和拥有什么,我欣赏自己的存在,深信自己是个美好的人。
  在《我本芬芳》的封底上,我写了一句话,“献给每一个不被看见的你我她”。期待读到这本书的你我她,都能看见自己、成为自己。作为编辑,我也盼望能有更多女性从不同角度讲述她们的命运与心灵。创造与呐喊,或许是最好的反抗与救赎,什么时候都不晚。
  (本文作者为《我本芬芳》特约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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