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曙明
《济南游记》成书于光绪三十年(1904),作者名叫陈德征。
陈德征是福建永定人,出生于1845年。他年轻时曾参加过科举府试并名列前茅,可惜后来乡试受挫,未能获得功名。不过,他“敦品励学,不工帖括”,虽家贫,但笃于学,且“至老而不倦”,在近花甲之年,两次来到济南游历,“所至名胜,随笔记之。”日久汇成《济南游记》。
济南的山水名胜为历代文人所推崇,《济南游记》中对济南特色介绍得相当凝练、精确:“北方都(du)会有湖山之胜者绝少,乃有之于城内,不出城可以览湖光山色者,不特北省无之,即南省迹(也)罕闻,而惟济南独擅其胜。”(《游济南大明湖记》)
时下来看《济南游记》中的济南胜景,有些面貌依旧,有些则是容颜已改,而品味那些容颜已改的名胜古迹,让我常常情不自禁地生发出岁月沧桑之感。《济南游记》虽然名为“游记”,却并非是纯粹的旅游记事,而是多有些即景发声的议论。如《山东藩署风翥石记》:“余游学山左,偶观藩署之凤翥石而有感焉。《中庸》言,山之广大,以其生物之多;峻极于天,以见巍巍之象。今只一卷石耳,然犹是山也。其安静笃实,观之有余味也。惟其笃实也,故有光辉;惟其静而有常也,故寿。寿,是悠久之意,仁者乐之,岂无故哉?虽然是石也,以‘凤翥’名,得其意,以自守则清廉,以出政则承流宣化。”
在《济南游记》收录的二十篇文章中,并非篇篇都是名胜“游记”,其中也有游记高等学堂、五龙坛医院、趵突泉集等。
二十世纪之初,崇尚“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成为新思潮,作者也深受其影响,他在《游高等学堂记》中这样写道:“今济南高等学堂(山东大学前身,笔者注)在西南永绥门外,规模极其宏敞,选齐鲁俊秀之士肄业其间,痛除前此八比试帖之习,讲求实学。聘中国教习,训以经史为根柢;(聘)西学教习,训以外国政治、工艺,以及语言文字,以为富国基础。所虑者,习中学者或不能兼通西学,致人目为守旧而不足有为;其专西学者又无中学为根柢,虽自诩维新,其忠爱之忱未必契合于圣贤。”
品读《济南游记》,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善于独立思考的精神,他在《游五龙坛医院记》中这样写道:“济南五龙坛新设医院,延西医、聘中医,广备药品,以给贫病无力者。且其地有楼阁凉亭,花木繁盛;深潭之上,泉流屈曲,从地涌出激浪而有声;庭除洒扫清洁,不染纤尘,病人至此可以悦性而怡情,所以卫民生而去民疾者,法至善也。”在介绍完这些基本情况之后,他接着又感慨道:“甘淡所以养人,毒药所以治病,用失其宜,反以伤人。天下所以死于病者三,死于药者七也。”“今泰西各国,于医道体察入微,不遗余力,然皆考验形质,不讲脉理,其剖割爬剔,虽近霸道,当其得力,亦有夺天地造化之功。西医于外科宜,若夫内科之望、闻、问、切,中国之精于此道者,又西医所不及也。”应当说,这些发自百多年前的见识,即便是今日看来,也值得我们为之打赏。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乃孔孟儒学和朱程理学的要义,从《济南游记》中,我们颇能感受到作者的家国情怀。
曹操任济南国相时,曾督军在南营,作者在《游济南府南关外校场记》中谈古论今道:“当日假使献帝如高祖宽仁,能驾驭英雄,将能将兵,君能将将,令操为边廷之寄,择一要地关镇,使屯军守边固圉,不与闻朝政,操未尝不可用也。惜乎用违其才,操之于帝,终成为奸雄。窃柄之臣,遗臭万年,虽有遗迹,奚取者?……夫王者之师以全取胜,今欲驭夷狄,宜以选将为先。人必有忠勇智谋,方可充将帅之任。如武侯治蜀,民虽少,国以勤俭富;国虽弱,兵以节制强。倘天假之年,灭魏平吴,意中事也。”
昔日大明湖畔曾有过多座名人祠堂,作者在《中秋游大明湖边名臣祠堂记》中说:“今观名臣祠堂,在宋如曾公南丰,在明如铁公铉,在本朝如阎文介公、张勤果公、李文忠公,罗列湖畔,其道德、文章、政绩、功业,各随其名位以彪炳于世……夫所称名臣者,谓能存天地父母之心,以民物为胞与,以残疾为兄弟,由亲亲而仁民爱物也。”
昔日的曲水亭上常有人弈棋取乐,陈德征在旁观中有感而发道:“今天下一大棋局也,胜负必争先着。中国向以农战,今不振矣。外国有事,以兵战;无事,以商战,且以工艺战务在必胜,不遗余力。而要其先,无非以学战,无人不学,无学无用,故其国无不富,其兵无不强,其战无不胜。今我中国如半局残棋,当局者争关下着,不知当如何挽救,乃观举世之材,非嬉游无所用心,则以有用之精神用之于无用之地。或藉口曰:‘用我无人耳!’岂知顾亭林(顾炎武)有言:‘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人自为学,岂必肉食者谋之乎?又闻之前辈曰:今人百事不如古人,惟弈棋精妙突过前代。呜呼!苟中国人人以其博弈之心用之于实学,自强不息,则大局之转机可跷足而待矣!愿以告局中之争胜负者。”(《游济南曲水亭记》)
陈德征平生留著不多,《济南游记》也就更显其弥足珍贵,其不仅是济南历史文化的传承之作,更是古代有识之士慎德怀远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