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坐在车里等人,无趣。久等的人,还没有来。车窗外,是车流人流,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忽然发现,车窗慢慢地模糊了。内外的温差,使车窗上凝了一层水雾。用手指划拉,呈一直线;又一划拉,呈一曲线;再往里一勾,空白处点两个点,咦,呈一张脸。这有趣啊!画几道波纹,这是水流;绕圈画几个连在一起的半圆,此乃花朵;最上方画几个不规则的椭圆,这是天上掉下来的云朵吗?
兴致陡生,继续涂鸦。画鸟,画狗,画一颗心,画一颗碎裂的心。很快,一面窗玻璃,就被我涂鸦得不成样子了。被画过的玻璃上,水汽沿着笔画的边缘,往下淋,成泪眼状。换个座位,换一面干净的车窗玻璃,接着涂鸦,无有章法,随心所欲。
等的那个人终于回来的时候,整个车子的窗玻璃上,都是我的涂鸦。他没有注意到这些,但他觉察出了车里的雾气挡住了视线,遂打开空调,除雾。不一会儿,车窗上的雾气,还有我那些涂鸦,全都蒸发了。车窗再一次干净,透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涂鸦,就是这么痛快!
小时候在农村,能玩的东西只有树枝、泥巴和瓦片。几个小伙伴聚在一起,就玩一种抓瓦片的游戏。谁的瓦片输光了,就没得玩了,只能在一旁,看别人玩。手巧而快的人,每玩必赢,口袋里总是装满了瓦片——自己的和赢来的,这个人,后来成了村里的泥瓦匠,村里的房子,差不多都是他亲手盖的;手拙而慢的人,好不容易弄来的瓦片输光了,就拿根树枝在一边的地上涂鸦,画一个山头,画一棵大树,或者干脆拿身边正在玩瓦片的小伙伴们做模特,画手、画脸、画人、画房子,画得不像,脚在地上来回一抹,就又成一块干净的地了,继续涂鸦呗。这个人后来到城里打工,先在工地上帮人搬砖,后来送快递,再后来开了自己的装潢公司。我觉得他们都是我们村里有出息的人。
我们在涂鸦的时候,也在有意无意地在人生的白纸上,涂抹着自己的生活。
我的身上,没什么艺术细胞,但我喜欢涂鸦。以前用笔写作时,写着写着,忽然卡壳了,写不下去了,拿着笔,不知如何下笔。索性不写了。不写文章了,笔不能闲着啊,纸不能白着啊,我就涂鸦。画一个四不像的动物,或者画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像。更多的时候,我像一个第一次拿笔的幼儿,心随手,手随笔,笔随尖,在纸上来来回回地画着直线、曲线、抛物线,直到将整张白纸画成了沧桑的大花脸。有时候涂着涂着,忽然灵感又冒出来了,赶紧重新拿一张白纸,规规矩矩写我的文章去。我以为前者叫涂鸦,后者叫写作,其实都一样,都是心灵的涂鸦,在一张白纸上,或自己的人生路上,留下那么一点印记。
涂鸦几乎都是随意的,即兴的。在等公交车的时候,如果手头正好能找一截小树枝,或一根雪糕棍,我就愿意拿起它们,在地上涂几笔;在小面馆等我的一碗片儿川的时候,如果我面前的桌子上,正好有几滴水,我喜欢用手指蘸着水滴,在面馆的小桌子上,涂出某个图案,然后,看着它慢慢变干,消失不见——我的片儿川恰好端上了桌;开会的时候,尤其是那种你本可以不参加却又不得不参加的会议时,他们肯定准备了纸和笔,让你记下坐在主席台上的人讲的话,我没兴趣记下那些废话,我更愿意一刻不停地用他们的笔在他们的纸上,信手涂鸦,直到将他们给我准备的两张白纸,全都涂满。那些杂乱的线条,可能与某人说的话一样,无趣,也无意义。
我的涂鸦,没有任何目的,自然也不会像纽约地铁站内的涂鸦一样成为艺术。但它是我彼时的心情,也算得上我生活的一部分。一个人,不可能总是绷着脸和心情过日子,那太累了,涂鸦是另一种态度,也是另一类生活方式。涂鸦嘛,涂的和图的,就是一时之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