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已青

　　初夏的夜晚,华灯初上,凉风习习。我每次经过建设银行前的小广场,都会驻足停留片刻,饶有兴味地看几眼翩翩起舞的人们。有的阿姨踩着舞曲的节奏,在舞伴的带领下,裙子旋转着,如同风中的花朵。
　　耳畔回响着央金兰泽的歌声《遇见你是我的缘》,“一切等待,不再是等待,我的一生,就选择了你”,当这两句开始时,我沿着旁边的台阶,拾阶而上。这个大台阶,一波三折,走上去恰好是“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我爱你,就像山里的雪莲花”这句歌词。就在这时,一阵晚风吹来,风中是浓郁的晚饭花的香气。这香气绵长、悠远,让人沉浸其中,心旷神怡。清凉的风把《遇见你是我的缘》的旋律送得很远,晚饭花的香气也飘得很远。
　　走在晚风中,走在晚饭花的香气之中,沁人心脾,又觉得余韵缭绕,回味无穷。晚饭花的香气,没有丁香那么浓烈,不熏人,平和、绵延不绝。有一次,我沐浴在袭人的花香中,环顾周围,却没有发现晚饭花的踪影。我不知道花儿生长在哪里,却处处可嗅到花香。这花香,在初夏的晚风中,最美好。
　　这花香太熟悉了,有时,会让我恍惚,置身于童年时的小院。儿时的院子,面对堂屋门的右手方向,砌有一个高一米二左右的长方形的平台。春节时,父亲在这里摆放贡品,祭祀上天,烧香、磕头、祈祷。平台的右侧,每年春天,下过一场春雨后,就会冒出晚饭花的幼苗。没有人刻意去种植,去年秋天落到地里的种子,生根发芽。
　　晚饭花初夏开花,在夕阳下山夜色朦胧之时,紫红色的小花如约开放。花香四溢,遍布农家小院每一个角落。第二天早晨,太阳出来了,晚饭花就凋谢了。这花儿在钟表、手表还没有普及的农村,就是报时器。晚饭花开放时,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伴着一脉花香,把小饭桌摆到院子里,一家人开始简单、朴素的晚餐。一簇簇的晚饭花,在祭祀用的平台右侧,散发着绵绵的花香。
　　晚饭花凋谢了,很快,就会结出种子。开始是绿色的,慢慢地,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成了黑色。卵圆形,硬硬的外壳,有棱,表面具皱纹,像极了地雷,有的地方因此叫它“地雷花”。儿时生活的乡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晚饭花,就连荒芜的东园和南园,都可见到晚饭花。小伙伴们经常采集“地雷”,有时拿“地雷”乱扔,到处“轰炸”。也许,种子落到地里,第二年就长出了幼苗。这花儿生命力挺顽强的,不择地生长,随处可见。
　　我所居住的八大湖小区,到处可见晚饭花的影子。童年时我见到的晚饭花是紫红色,后来才遇见黄色的,还有黄色中带着一抹紫红色,也有一半紫红色一半白色的。那黄色的花瓣盛开,带着晶莹的雨滴,伸出参差不齐的花蕊,带着点点红色的柱头,看上去比我童年时所见的紫红色的晚饭花,更有风致。
　　女儿上小学四年级时,吃过午饭,送她去南京路小学上学。她每天总是选择不同的路线去上学,可是,每一条线路上,都有晚饭花。午饭过后的晚饭花,打着花骨朵儿,伸出的细长的花苞旁边,有成熟的种子。有一次,女儿采集了很多。我告诉女儿,那些硬硬的外壳里包裹着细腻的白白的面粉。女儿听了,把种子放进口袋后,让我把黑色的外壳砸开,看里面的面粉。我告诉她,古代人用这个面粉做化妆品,用来擦脸。
　　女儿觉得挺神奇。我又开讲了,《红楼梦》中就有用晚饭花种子的面粉做化妆品的描写。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宝玉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瓷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儿,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说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对上料制的。”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扑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不像别的粉涩滞。
　　这里说的紫茉莉就是晚饭花。因为花香似茉莉,紫色的缘故,又叫紫茉莉。女儿不爱听什么宝玉、平儿、紫茉莉,一溜烟跑了。我急忙追了上去。快到她身边时,她把手中的一把“地雷”,朝我丢来。我大喝一声“调皮”,女儿笑着,又跑了。然后,遇到一簇簇紫茉莉,又蹲下了,采集种子。
　　周末,取出洗衣机里洗好的女儿的衣服,用力一抖,黑色的颗粒蹦了出来,蹦到地板上,又弹跳起来,落到地板上,咕噜咕噜乱滚,最后,一颗一颗安静了。我一看,原来是紫茉莉的种子。
　　紫茉莉原产南美洲热带地区,为了避免强烈阳光的照射,选择晚上开花。而同样原产于南美洲的昙花,对温度要求更为严格。昙花花瓣不仅娇嫩而且巨大,它既害怕白天的光照,又害怕深夜里的低气温,所以只能在夏天晚上开花,而且一次只开两三个小时。紫茉莉、夜来香、昙花、烟草花,这些老家在美洲的花儿,都喜欢在傍晚和晚上开放。
　　原产于南美洲的农作物和植物,大多是明朝中后期传入中国的。紫茉莉自然不会出现在明代之前的典籍中。清代的植物学家吴其濬在《植物名实图考》一书中记录了紫茉莉:野茉莉,处处有之,极易繁衍。高二三尺,枝叶披纷,肥者可荫五六尺。花如茉莉而长大,其色多种易变。子如豆,深黑有细纹,中有瓤,白色,可作粉,故又名粉豆花。曝干作蔬,与马兰头相类。根大者如拳,黑硬,俚医以治吐血。
　　不论什么植物,在中国人的记录中,几乎都离不开食与医。这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基因。
　　风中一缕紫茉莉,没有什么比这更怡人的了。整整一个夏季,上夜班的路上,香气扑鼻。转眼到了初秋,树叶黄时,紫茉莉谢绝开花,她走完了这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