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连伟
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故乡的一草一木,都是从娘开始的。
忆起故乡的夏天,眼前就浮现出四五岁的那个夏天,娘从菜园里割了一捆大麦,一手牵着我,一手抱着这一捆大麦往回走的镜头。现在回忆起来,当时的麦子还没有完全成熟,可是家里的粮缸里早已空空如也,娘只能打菜园里种的半分地的大麦的主意了。
娘拽着我的手往家走的时候,兴奋地对我说:“天长夜短的春脖子终于熬过去了,娘再也不让你们饿肚子了,娘回家给你烙麦煎饼吃。”
菜园里种大麦是有原因的。大麦的成熟期比普通小麦提前十天半个月,在那个极度贫困的年代,能提前这么几天见到粮食,对过日子的意义是非常大的。
娘回到家,先把这一捆还未完全成熟的麦子摆开晒干,然后在地上铺好芦席,朝一根粗木棍上摔打。打下的麦子,娘收到簸箕里簸干净,然后就可以用这一年当中的第一茬麦子制作美食啦。
为了兑现承诺,娘要烙一次麦煎饼。一年到头推磨的时候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地瓜干、地瓜干混合玉米、地瓜干混合麦子,用纯麦子磨糊糊、烙煎饼的机会是非常少的。所以,当娘泡上小半盆麦子,让我们姊妹推磨的时候,大家都有使不完的劲,似乎这天的磨也轻了,推磨头也不晕了。一旦推完了磨,我们就开始盼着娘赶快支上鏊子点上火烙煎饼。
娘烙的全麦煎饼真香啊。天下的爷娘疼小儿。娘烙出的第一个麦煎饼一定是给我吃的。我现在还吃煎饼,而且煎饼的品种也越来越多,但怎么吃也吃不出40多年前娘那个麦煎饼的香味了。那个夏天的麦煎饼的香味,我想我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对娘来说,夏天的菜园不仅有大麦,更是让全家吃饱的后盾。吃过娘的麦煎饼后,天也越来越热了,娘开始天天领着我去菜园。
夏天的菜园里有油菜、有辣椒、有茄子、有芸豆……油菜开花的时候,蜜蜂们在一朵又一朵金黄的花穗上毫不懈怠地采蜜,白色的、黄色的、粉色的蝴蝶在油菜花间飞来飞去,一会儿在菜叶上落下,立即把两个翅膀秀在一起,一会儿微风一吹她又展开翅膀在油菜花上盘旋。有时候娘会给我捉一只蝴蝶,往往还没等我看够,一不留神间蝴蝶就飞走了。
南瓜秧上已经挂上几个子瓜了。大的已经有两个拳头大了,刚谢花的小南瓜也有鸡蛋大小,有圆圆的,有方方的,有长长的。娘看着地上的南瓜,眼里放出的是快乐的光,心里一定是充满了希望的。娘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些今天还看不上眼的小南瓜就都长大了,就可以给孩子们熬着吃,也可以做南瓜糊豆了。
其实让娘最开心的还是爬满枝架的芸豆。芸豆,我们家乡俗语称“泥豆”,是非常常见的一种蔬菜。芸豆开的花有白色的、黄色的、淡紫色的或紫色的,一个花序开好几朵花,结好几个荚。娘每次都能摘上小半提篮芸豆,回家炒着吃或者煮了配上蒜泥吃。当然,用鲜芸豆包水饺也是非常好吃的。只是几十年前,用芸豆包饺子基本上是一种奢望。
如今娘已经永远地走了,故乡的夏天再也找不到娘的身影,但娘当年用簸箕簸大麦的情景、大麦糊糊烙的煎饼的余香,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