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娘

齐鲁晚报     2022年09月26日
  □邵显亭
 
  娘突然“走”了,在休息时安详辞世,享年90岁。
  娘这一辈子,不轻易麻烦别人——包括自己的儿女,一直到“走”,也是这样。
  2022年7月13日(农历六月十五),早晨起来,娘在院子里自己梳头,还主动让大姐给她剪短头发,说以后好梳洗(娘比较传统,脑后一直留着发髻,觉得这才是在乡下生活该有的样子)。吃过早饭,和往常一样,娘洗完自己的碗筷,说再歇会儿,然后没有任何征兆,11点多在熟睡中去世。
  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都说这是她修来的福气,也是儿女的福气,否则,不要说在床上躺几年,就是几个月、几个星期,她自己受罪,孩子们床前伺候,也要吃一些苦。
  娘忙了一辈子。先忙着把儿女拉扯大,再忙着看护孙子孙女;地里的活干不动,就在家里忙,执意自己照顾自己。这就是很多乡下老年人的生活“模板”,咂摸过苦日子的味道,哪里有抄起袖子享清福的习惯?直到“走”之前,娘的生活都在自理,要不是哥哥家用上了煤气,她还能用柴火灶烧水、做饭。娘爱整洁,薄一些的衣服自己洗,床铺自己收拾,房间自己打扫。姐姐们或者嫂子帮她收拾一下,常常落下“埋怨”——娘说,你们有时间,忙忙自家的事儿多好?
  我在济南安家后,有时在春节前把娘接来过冬。年后要回老家时,有几次,趁着我和妻子去上班,娘把盖的被子拆洗了,又赶在我们下班前,在晒台上把被面晾干、缝好。回老家前,娘不再展开被子,只是简单地搭在身上。
  不麻烦人的娘啊,脾气就这么倔强。
  前些年,娘说自己已做好了送老的衣服,虽然听说老人都会这样,但我心里还是止不住酸楚——娘的双手啊,在我成家后,还给我和妻子做过棉袄。我没想到的是,娘竟然还给自己做好了长明灯的捻子,洗好了长明灯的油碗。娘突然“走”后,家里人手忙脚乱地准备后事,才发现棉花搓的捻子和洗干净的铁碗,用布包着,娘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一个农村老太太,不识字,讲不出大道理,固执地守着自己的理儿,不麻烦别人,但不怕别人麻烦自己,这就是村子里很多人提到娘说到的那个“善”字吧。记得小时候,村子里来了个外地的大姨,挎着篮子挨家挨户售卖自家磨的香油。到我们家时,大概觉得娘待人诚恳,便想晚上借住几天。娘一口答应了。大姨白天去别的村子卖油,若回来得早,就跟着我们一起吃饭。作为“回报”,她有时会买点豆腐,每次娘都要和她争执一番,说家里虽不富裕,但多一双筷子难不倒。香油快卖完了,大姨买了个南瓜,记不清她要带回去还是给我们家的,反正后来没再来取。那时也没有联系方式,这个瓜就在屋子里放着。娘说,人家的东西还得人家作主。就这样一直等到第二年干瘪坏掉。
  娘用这样的倔强“教育”着子女,虽然没有大本事,做人不能矮半分。
  娘这一辈子,经历了颇多艰难。听娘说,她12岁和14岁的爹订了婚约。爹16岁时跟着家里做生意,被歹人打昏,一条腿落下残疾。娘嫁过来养育了5个孩子。爹去世时,大姐刚出嫁,最小的我才9岁。那时在农村,土里刨食,多靠劳动力养家,小脚的娘,把几个孩子拉扯大,真是难啊。
  要强的娘,过得志气昂昂。日子再难,交公粮时从来一两不欠,也没给村子里提过“照顾一下”的请求;对儿女要求严格,无论走到哪里,再饿也不能眼巴巴地看人家的饭碗。待儿女成家,生活逐渐好起来,娘依然节俭,从来不提吃穿要求,喝水的杯子用了十来年,放上一撮茶叶能喝大半天。房间装了空调,娘怕费电没用几次。姐姐买的新衣服,娘去世时还有十多件没动过。娘用这样的执拗,让儿女不要为她多花钱。
  善良又倔强的娘啊!
  以前,夜里有时梦到娘不在了,总会把自己哭醒;现在,娘走了,梦里再没见过娘的影子。倔强的娘啊,您是怕儿子难过就不相见了吗?
  以前,每个周末都给娘打电话,娘交代我的总有那几句:在家里别训孩子,别和媳妇吵架;在单位别和同事闹别扭;自己疼自己,别挂念她。现在,娘走了,给娘的电话再无机会拨打,再也听不到那句“自己疼自己”的叮嘱。
  我的娘,亏欠您的,儿子这辈子还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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