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樱

　　凌晨时分,校园里静谧如海,路灯从高处投射下来的橘色灯光,笼罩着公寓楼、实验楼、图书馆、学术报告厅、餐厅等,给人以城堡之感。淡淡的忧伤爬上心头,怎么也无法入睡,他轻手轻脚地从宿舍里溜了出来,耳机里循环着《栀子花开》,“栀子花开,如此可爱,挥挥手告别欢乐和无奈……”蓦地,他抬头仰望天空,月大如盘,那么楚楚动人,那么善解人意,不经意间,心里被照彻得格外晶亮。
　　连续几天,陆续把舍友和班上同学送走,他的心一下子空了下来。整理四年来的物品,恍若翻阅一帧帧黑白照片,那些或难忘或痛苦的记忆一股脑儿涌了出来,最后打包,不过一个行李箱和几个纸盒子的容量。拍照、聚餐、告别,说着不痛不痒的祝福语,就这样,日子滑到了毕业离校的最后一夜,泪水无端地溢了出来,如小溪般欢畅流淌。他斜挎背包,加快脚步,径直走出校门,又重新进来,举起手机人脸识别,“叮”的一声,认证成功,显示第“190655214”位。他就像大一报到初次跨进校门那样,满脸兴奋,教学楼、文昌湖、校友林、文体中心,走得气喘吁吁,也不觉得累。两旁的行道树点头示意,整齐的共享单车如此亲切,承载着他和初恋兜风的粉色记忆。汗水顺着脸颊滚落,他顾不得擦一把,不由自主跑了起来,伴着单曲循环,最后一次夜跑,没想到是这样完成的。直到抵达校园的后门,他才心满意足地掉头回去,顺手发了条朋友圈,把背景设置也换成了校园小树林风景。
　　我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样子。四年前,在老校区,组织一场公益活动,他是负责人。那时候,社团纳新不久,同学之间互不熟悉。他高个头,戴眼镜,头发挑染成黄色,斜挎背包,手里攥着几张表格,脸上挂满桀骜和青涩。见好多人没来,他扬着头抱怨道:“搞个活动,这么磨叽。”说罢,一个人跑到大树底下打电话去了。不一会儿,人员到齐。从那时起,我记住了他的名字。他性格开朗、健谈,第二学期竞选为社团主席,每次出去做活动总能给人留下好印象,无论遇到什么棘手问题他都能想出办法化解,令同学和老师刮目相看。再后来,他的身边多了个高高的女孩,略带羞涩,笑而不语,他说是做活动时认识的女友。
　　大学的生活像一杯卡布奇诺咖啡,因为放了奶泡和牛奶,口感甜美浓郁,但是喝多了会发胖。可见,表面的香甜不过是暂时的幻想,时间久了会有所醒悟,普通的白开水最养人。那年暑假回来,他告诉大家,和女友分手了,互不耽误。仿佛得了一场重感冒,痊愈后他又像过去那样爱说爱笑,课余时间主持晚会或比赛,俨然把“男一号”的自信找了回来。同时,他下决心备考研究生。或许,象牙塔里的生活就是一次次试错的过程,失败与成功异曲同工,都要饱受成长之痛。年初考研成绩放榜,我没有问他,知道他心里有数。果然,他向我汇报,成绩不理想。两个月后,他传来好消息,事业编考试过关,面试第五名。他手舞足蹈、激动不已的样子,像个天真的孩子,又与孩子有所不同,一丝不苟的西装行头里面裹着青春的皮囊和跃动的心,只不过,比以往少了浮躁,多了稳重。刹那之间,走进校门；转眼之间,又离别校园,人生就在这一个个塞满矛盾的瞬间里呼啸而过,留下的奔跑足迹和各种遗憾,或曰“最美的时光”。
　　我在某高校家属院里长大,见证了太多毕业季的欢腾与痛苦、泪水与彷徨。二十年前,校区还没搬往大学城,那时候校园设施和条件极为有限,食堂根本满足不了大家的需求。不少毕业生从外面租来煤气罐,在走廊里做顿大餐,红烧排骨、炒辣子鸡、凉拌黄瓜、番茄炒蛋等,装进白色的搪瓷缸子,油烟四处乱窜,让人呛出眼泪,门卫也睁只眼闭只眼。散伙饭在宿舍里吃,开始时有说有笑,边喝酒边聊天。慢慢地,喧嚣的声音消失了,传出低沉而跑调的歌声,“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睡在寂寞的回忆,那些日子里你总说起的女孩……”到了深夜时分,有人醉酒洋相,有人抱头痛哭,还有人结伴跑到操场上,坐在石头台阶上诉说往事,守着满天的星辰,与昨天的自己和解,泪光点点,叫人搞不清楚,那是夜幕下的补丁,还是爱情里的憾恨。第二天,宿舍门口啤酒瓶子摞成小山,乒乒乓乓,横七竖八,碰撞出悦耳的音符。宿管阿姨匆匆走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天很蓝,确实是很适合离开。别了,我的大学!”他离校那天,发了条朋友圈,又给我留了言。去年冬天他和我同台做演讲时,我忍住没哭。这一次,我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逆流成河,耳畔回响着那首熟悉的歌,“栀子花开呀开,栀子花开呀开,像晶莹的浪花盛开在我的心海,是淡淡的青春,纯纯的爱……”栀子花开,纯洁如雪,唯美似海。栀子花,又名“玉荷花”,我爱极了这个名字,自带玉的气质,含蕴荷的高洁,迎风伫立,站成青春的模样——美好的、纯洁的,又总是易逝的、伤感的,把香气永远留在风中,一如真挚的情谊,永不褪色。
　　作家鹿桥的小说《未央歌》令我爱不释手,书中有段话记忆深刻:“这个看来竟像个起头,不像个结束。不见这些学生渐渐都毕业,分散到社会上去了么?他们今日爱校,明日爱人,今日是尽心为校风,明日协力为国誉,我们只消静观就是了。”毕业季,不过是青春这首长诗画下的一个破折号,让我们在漫长的等待中,打个响指,再次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