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春生

　　“小清河,长又长,山东是个好地方。青山绿水雨露多,遍野麦黍稻花香。”这耳熟能详的民谣,既是小清河优美景色的真实写照,也反映出山东人民对小清河的无限留恋与热爱。
　　然而,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流域内城市建设迅猛发展,工业企业快速增加,大量城市生活污水和有毒有害工业废水直排入河,致使小清河严重污染,沿河百姓深受其害,强烈呼吁尽快治理小清河。面对百姓的呼声,山东省委、省政府果断做出“根治小清河,兴利除害,造福人民”的战略决策。成立了由张瑞凤副省长挂帅,省环保、水利等部门负责人、沿河五市地分管市长、专员及有关专家学者组成的小清河污染综合治理调研组。
　　1993年8月3日,是调研组集合报到的日子。谁知晚餐刚刚开始,儿子突然打来电话,哭着说:“爸爸,你快回来吧,我妈妈烫伤了!”儿子的哭诉之声,被坐在身旁的调研组副组长、省环保局庄局长听到了,他十分关切地说:“于处长,媳妇烫伤了,快回家看看。明晨早点回来,别耽误了大部队出发。”
　　八月的济南,酷热难耐。我家住五楼顶层,简易楼房,没有空调,屋内椅席炙手,热如蒸笼。我急切进屋,只见妻子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热汗涔涔,两条大腿上凸起着若干个鸡蛋般大小的水泡；小腿上的水泡大小不一,数量较多,看上去像是成串的葡萄；两只脚的脚面各是一个完整的大水泡。这些水泡明晃晃,亮晶晶,似乎随时都有撑破的危险。
　　我如万箭穿心,一边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妻子脸上的汗水,一边心疼地问:“韵梅,很疼吧?你咋烫得这么厉害?”
　　妻子眼噙着泪水,懊悔不已地说:“唉!这事都怨我。高压锅熬的小米绿豆粥,气没放完,我就急着去开锅。把手刚旋转到位,锅盖猛地被顶起,滚烫的热粥一下子潽了出来,先潽到大腿,顺着大腿又流到小腿、脚面……”
　　“烫得这么厉害,赶紧去医院吧。”
　　妻子摇了摇头,说:“医院就别去了,烫伤这么厉害,到了医院肯定得住院。我若是住了院,明天你出发,儿子谁管?”
　　看到我心疼焦急的模样,妻子又宽慰我说:“我是大夫,烫伤后已做了些处理,水泡吸收后,慢慢会好的。关键是控制好,别感染。”
　　这时,刚上初中的儿子拽着我的手,央求着说:“爸爸,妈妈烫成这样,你就别走了。”
　　望着床上的妻子,瞅着跟前的儿子,我走留两难。儿子的央求并不过分,妻子烫成这样,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的确不该再走了。可明天调研组就出发,如此规模大的调研活动,省政府办公厅就我一人参加。从调研方案的起草,到每天的行程安排,都是由我负责。我若不去,调研活动谁来具体组织。再说,天这么晚了,即便换人也来不及呀!
　　就在我两难之际,妻子发话了,她平静却又坚定地说:“儿子,你爸爸工作要紧,让他放心地走吧。你也是个小伙子了,家里有难处,咱娘俩共同克服。”
　　妻子平淡质朴的话语,宛若重锤激荡着我的心灵。她的深明大义,让我万分感激感动。很难想象,我走以后,她将承受多么大的痛苦和困难啊!
　　次日清晨,我早早起床,给妻、儿做好了早饭,又去集市买了肉、蛋、菜放到家里。依依不舍,告别妻儿,赶回宾馆,跟随着大部队踏上调研的征程。
　　调研活动从小清河源头济南睦里闸开始,沿河东行,对流域内干、支流排污口,排污企业的污染源逐个进行排查。所到之处,污染状况触目惊心,不忍直视。时值八月,正是最炎热的时候,居住在沿河两岸的百姓,被臭气熏得、蚊蝇扰得连门窗都不敢开。污水不仅污染了河流,更污染了地下水,沿河百姓守着小清河却没水吃。滨州地委王书记在座谈会上痛心疾首地说:“我从小在小清河边长大,过去的小清河,河水清澈,蒲草茂盛,鹅鸭戏水,鱼多蟹肥。家里来了客人,随时下河,捕鱼捉蟹,做出来的菜肴既鲜又嫩。如今的小清河,河道淤塞,树木枯萎,臭气熏天,鱼虾绝迹,成为了一条人见人憎的臭河、害河。河水严重危害着百姓的身心健康,小清河再不治理,我们有何脸面面对父老乡亲!”
　　白天忙于调研工作,顾不上多想。每到晚上,挂念妻子病情,夜不能寐。夫妻相识相知、相濡以沫的情景,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前。
　　从部队退伍后,我经战友父母介绍与妻相识。相同的年龄,相当的学历,将两个人的心紧紧连结在一起。从相识到成婚,没有花前月下,亦无海誓山盟。没有一分钱彩礼,更无定情戒指。我俩有的却是同甘共苦、贴心贴肺地过日子。难忘结婚登记的那天晚上,妻子满怀深情地望着我,郑重地说:“春生,今天咱俩登记了,从此就是一家人。你跟我交个实底,外面到底有没有欠债?若是有,我和你一起还!”当得知我确无外债时,她开心地笑了:“没看错,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妻子掷地有声的话语和开心的笑容,让我铭记了一辈子。
　　转年儿子出生。家中没人帮着照看孩子,休完产假,妻子便将儿子送进了单位哺乳室。每天推着自制的四轮小孩车上下班,早出晚归。对于我,妻子工作上全力支持,生活中精心照顾。在部队时我落下了慢性肠胃炎的病根子。妻子精心调理饮食,晚上还为我按摩疗理。在结肠炎急性发作时,妻子在家里给我打针、输液和灌肠治疗。我长期从事文秘工作,加班加点是常事。每逢晚上写材料,妻子总是默默陪伴在我身旁。冬天帮着看炉子、换蜂窝；夏天为我扇扇子、驱蚊虫。夜深人静,她将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荷包鸡蛋端到我跟前……
　　十余天的调研活动圆满结束。我怀着急切的心情赶回家时,才知道妻子因烫伤感染已发烧多日。妻恩如山,情深似海。她烫伤严重,我却不能在家照顾。凝望爱妻,我愧疚不已。
　　调研活动终结硕果。1994年春天,省政府、省人大审议通过《小清河流域污染综合治理总体规划方案》。随后,小清河污染综合治理工程全面打响。历经多年的不懈努力,昔日人见人憎的“臭河”“害河”,如今变成了水清、河畅、岸绿、景美的景观河、环保河。
　　2006年春天,癌魔夺去了妻子的生命。8月3日是妻子烫伤的日子,每年这天,我都到小清河畔,面对清河碧水,缅怀祭奠故去的爱妻。阴阳两隔十余载,她烫伤时的模样,依然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儿子,你爸爸工作要紧,让他放心地走吧。”妻子平淡质朴的话语,永远铭记在我的心中。